書房裡,胤禛看著蘇培盛和姚嬤嬤遞上來的結果,面色更冷,良久之後,他一手撐著桌岸站了起來。
“可都查清楚了?”事情能查清楚並不意外,真正讓胤禛意外的是這些線索全部都指向永和宮裡的德妃。
德妃對他這個兒子有多冷淡,沒人能比他這個當事人更清楚,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德妃還能把事情做得更絕,這讓他原本就涼透了的心這一刻徹底地寒了。
“回主子爺的話,奴才和姚嬤嬤再三確定過了,都屬實。”蘇培盛小心翼翼地看了胤禛一眼,說話略微有些遲疑,但這份遲疑不是因為線索有誤,而是因為擔心胤禛不能接受。
胤禛抬眼看了蘇培盛一眼,並沒有說話,只是抬手示意他們都下去,佟額娘剛逝時,知道要回德妃身邊,他心裡其實還是帶著一絲期盼的,畢竟是他的親額娘,他不可能真的做到無動於衷,只是礙於佟額娘在,他不好做得太明顯。
但還不待他表達自己內心的渴望,德妃就給了她當頭一棒——她拒絕養他,她說他是佟額孃的兒子,不該回永和宮,後來皇阿瑪不得已將他養在身邊,周遭不少人都說他是唯二被皇阿瑪親自教養的阿哥,將來一定會有大造化,當時他隱約還覺得有些高興,可惜好景不長,德妃最終還是自動站出來將他接了回去。
他不願意受旁人影響用惡意去揣測德妃的舉動,而且他用百分之百的孝心去彌補年少無知時對她的傷害。可惜他做得越多,對方只是越覺得理所當然,半點沒有感動,否則她如何有對他的子嗣下手。
莫名地他病逝的孩子一個一個的都在他的腦海是閃現,然後他開始懷疑那些孩子的死或許不只是因為後院的爭鬥夭折的,而是德妃暗地裡下得手。
想到這裡,胤禛頭上不由地浮現出一層冷汗,他真的不想用這般惡意的想法去揣測德妃,可經手的人都是他的人,如此種種就由不得他不懷疑了。
這偌大的貝勒府,冷眼瞧著孩子似乎不少,可細細一看,就會發現李氏的兩兒一女均是體弱多病的,連胤禛都沒把握看著他們長大,何況是別人。恰恰武秀寧生了這麼一個身子康健的,這才幾天就已經有人把手伸過去了,總之,是他太小看人心了,總以為他多孝順一點就能彌補過去的一切,現在看來與其養大她的心,還不如藉此表明自己的態度。
“果然,德妃就算有血脈之情那也只是老十四的額娘,不是愛新覺羅·胤禛的額娘。”胤禛喃喃自語,一雙炯炯有神的雙眼裡此刻雖滿是黯然,眼底卻透著一股決絕。
一個人的心再大,總有被傷透的時候,不管表面裝得再淡然,心中的痛楚卻是無論如何都忽略不了的。
等到胤禛從書房裡出來,已經是天擦黑的時候,胤禛沒有猶豫,直接去了攬月軒,可能是有之前的相處打底,每每胤禛有想要傾訴的念頭,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武秀寧。現在也一樣,他想傾訴,亦需要給她一個交代,畢竟孩子不只是他一個人的孩子。
姚嬤嬤見胤禛過來就直接進了內室,心中雖然覺得不妥,卻也沒有吱聲,只是讓人在房中隔了一道屏風供二人說話。
武秀寧雖然沒有見著胤禛的面,卻能從他的言語間感受到他並不高昂的情緒,如此,她大概能猜出對她這攬月軒動手的是誰了。但她並沒有急著追問,更沒想逼著胤禛給她一個結果,因為她心裡清楚,胤禛所站的位置太過尷尬,很難做到真正的公平。
“爺可用過晚膳?婢妾讓瀾衣溫了粥,爺先喝點墊墊肚子。”武秀寧抱著懷中的兜兜,看著他睡得香香甜甜的模樣,心裡無比的滿足,就算是為了這個孩子,她也得體諒胤禛一二,更何況胤禛待她還不錯。
胤禛剛想說不用,便見瀾衣端著托盤走了進來,鼻間繚繞著食物的香味,他才發現自己這一天竟是水米未沾。
“主子爺請用。”瀾衣上前兩步,將托盤裡的燕窩粥端出放到胤禛手邊。
看著瀾衣規矩的模樣,胤禛心裡暗自滿意,等用完燕窩粥後,原本餓得有些發疼的胃瞬間變得服帖起來。揮手示意瀾衣退下後,他也有了說話的心思。
此時的胤禛揹負了太多太多的壓力,他總以為自己能承受,但是此時此刻,他真的覺得自己快被壓垮了。
不是敵人有多勇猛,不是敵人有多厲害,而是他自以為能託付的親人一次又一次地從背後捅刀子,一刀一刀又一刀,他鮮血淋漓,痛苦難當,他們卻毫無感覺,末了,還覺得他太過計較。
武秀寧安安靜靜地聽著,她雖然沒有想到胤禛會把話說的這麼詳細,但是她能從他的態度中感受到他對自己的信任和親近,畢竟上一世她努力再多也不過就是讓他肯說心裡話,而這一世他肯主動跟她說起自己的過往以及內心的糾結和痛苦,那就說明她武秀寧之於他再不是可有可無的。
“爺是想問婢妾德妃娘娘的想法,還是想讓婢妾從一個女人的角度為你分析德妃娘娘的用意?”武秀寧等胤禛說完後,想了想才問道。
“那就說說你身為一個女人,從中看到了什麼?”胤禛自然不會認為武秀寧是瞭解德妃的,相反地他覺得女人從女人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可能會找到共同點。
他雖然對德妃早已不抱有希望,但他還是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既然爺想聽聽婢妾的看法,那麼在接下來的婢妾若有什麼冒犯之處,還請爺不要計較,畢竟婢妾不是德妃娘娘,說的也不可能都正確,婢妾說的都是自己的一些想法或者看法。”武秀寧說這些也是想給胤禛打一個預防針,以防將來胤禛想不開有所怪罪。
胤禛看著武秀寧擔憂的眼神,倒也沒有多想,點頭道:“爺自然知道你說的只是你知道的。”
是的,若是她什麼都知道,又何至於會受被別人算計,他雖然心思重,卻也不是不能明辯是非,而且他會讓她說也只是將此當成參考的一部分,並沒有主觀參照。
他會想要一個結果,其實也不過就是想讓自己知道,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並不是他不好,而是別人不懂他的心。
“那婢妾就說說自己的淺見。”
武秀寧並沒有大肆評價德妃,她只是從一個女人的角度來闡述母與子之間的關係,作為一個肯為孩子付出一切的母親,武秀寧體諒不到德妃的不得已,她只知道一個女人拿孩子換了富貴,不管孩子如何,最先放棄的是你,即便當時的你別無選擇,但你也不要忘了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又能有什麼選擇。
即便最後母子心結難解,至少可以做到相安無事,可德妃偏不,她想要一個兒子當另一個兒子的墊腳石,所以便毫無顧忌地害他的妻兒,這樣的人愧為母親。
當然,武秀寧沒有把話說的那麼直白,但她的意思很明確,德妃並沒有把自己當成胤禛的額娘,而是把他當成佟皇后的兒子,然後將從前在佟皇后面前受得委屈十倍百倍地報復在他身上。
“你的意思是德妃壓根就沒有把爺當成她的兒子來看待?”胤禛嘴上沒誠認,心裡卻已經開始相信武秀寧的這個說法。
但凡德妃對他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她都不至於對他的兒子動手,可是她不僅動手了,牽扯出來的似乎還有很多未知的事情,而他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是。”武秀寧看著胤禛從掙扎到接受再到坦然,便知他心中已經有了決斷,“也許爺這輩子就只和佟皇后有母子之緣。”
“你說的對,這人還真是各有各的緣法。”胤禛看著她一臉坦蕩的模樣,心裡竟莫名地滋生出一種‘本該如此’的情緒來,可能在他內心深處,他對德妃的怨早已將曾經的期盼沖刷的一乾二淨,只是他到現才發現。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爺或許早就料到了,只是不想誠認,一如當初的婢妾一直以為這世上的人都是善良的,事實卻讓婢妾一次次地被撞得頭破血流。”她說的是上一世,當時的她可不就天真的可憐麼?
“好一句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不走出這個局,還真的看不清所謂的真相竟是這般的殘酷。”胤禛以為她說的指得是在宮裡吃得虧,他們初見時的場景他可是到現在都還歷歷在目,明明嬌養出來的人兒,偏生是個火爆脾氣,行事不卑不亢,這也難怪會惹得老十頻頻讚歎,也只有這個時候,胤禛才會由衷地感激德妃誤打誤撞地將這個嬌人兒送到他身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