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方來,萬物方去;
存在之輕,永恆輪迴……
當空中那盞幽暗的靈燈點燃,這安魂的歌聲在雪夜裡響起,少年彷彿又看到了這座末世圍城絕望而麻木的情緒。
從清晨到黃昏,無數的屍首一具具地拖進來,層層疊疊地堆放在早已安置在這裡的陳屍之上,直到壘成了一座座塔似的小山。在這座由寺廟臨時改建而成安魂陣中,到處都充斥著凌亂的殘肢、乾涸凝滯的血漬、還有連這風雪都無法壓抑下來的死氣與腐臭。
放眼望去,整個世界就恍如傳說中的幽冥之淵,四處都充斥著死亡的狂歡。
然而沒人在意這些,從城內各處臨時徵召而來計程車兵全都擁擠在這座名為能仁寺的古老寺廟中,在煉靈師們的指揮下拖著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屍體木訥機械地挪動著,猶如一個個失去了靈智的遊魂,叫人分不清到底哪些是真正的死屍,哪些又是依然還活著的人。
所有人的臉上都刻滿了麻木,這是那種只有在這樣的煉獄中才能磨練出來的,本應苦難地熬了一輩子的老人的臉上才該有的麻木。
周圍那八座高大的安魂靈塔已經向外一移再移,已經貼到了寺廟的院牆。如果屍首再像這樣的頻率增加,只怕連這寺院的圍牆也得拆除。
這八座靈塔是這座安魂大陣的樞紐,正經由屍山正上方那一盞凌空虛懸著的靈燈相互聯結在一起,隱隱地散發著輕輕的波動。但在這風雪越發悲涼的夜色中,塔上安魂師們遊離冷漠的神情不但令今天的儀式顯得有些草率,也令空中那點隱隱閃爍的靈光顯得有些悽惶。
作為所有死去靈魂最後的歸宿,這安魂儀式作為當今靈脩世界中最為重要的兩個儀式之一,歷來以莊重肅穆而聞名。但是現在,經過這數月連續不斷一場接著一場的安魂儀式的折磨,所有的練靈師們都已經感覺到了深深的厭倦。
人群之中,一位少年就這樣在屍山之間緩慢地挪動著,一步不敢遠,一步不敢快。他手上抱著的這具屍體已是今天他今天拖進來的第八具了,沒有必要為之浪費多餘的力氣。
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身上血漬斑駁,瘦弱的臉上滿是菜色,五官輪廓硬得像是鐵打的一般,臉上早已沒有了這個年齡本該有的稚氣。粗布製成的軍服鬆鬆垮垮的套在身上,更顯出了他的贏弱。
他手上的那具屍首看上去比他還要再小上幾歲,還算完整的面容顯示出她生前曾是一位清秀的少女。但是此刻,她卻耷拉著雙手,面板慘白,身體已經萎縮得不成樣子。
少年記得自己是在城東一家已名為隕月的靈器商鋪前發現她的。找到時,那間商鋪早已破敗廢棄,只餘她一人蜷縮在地,一雙緊緊抱在胸前的小手硬得怎麼都掰不開,身體早已被這連日來的風雪凍得堅如石塊。想必就與那些倒斃在街頭的屍首一樣吧,她一個人在風雪之中孤獨地走著走著,一旦倒下,便再也沒有機會爬起來了。
按照煉靈師的指引,少年麻木地將她安置在指定的位置,然後機械的轉身,準備離去。只是沒走幾步,卻又忍不住回頭。
他晃了晃腦袋,對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惻隱之心有些詫異。作為一位剛入伍的新兵,雖然還沒有上過戰場,但他並非沒有體味過死亡。更何況,如今在這潯陽城裡,人們能夠耳聞目暏的,也只有這些死亡。
少年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邁開了已有些酸澀的腳步,向著陣外走去。
是啊,死亡,誰還沒見過死亡呢?
自這叛軍圍城以來,整整280天,城內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進不來。數十次不計代價的城牆攻防,雙方死的人就如這入江的雪花一般,還未入水,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所謂生命,輕飄得讓人覺得一陣的空虛。
帝國駐守於此的潯陽靈侯石敬塘早在叛軍圍城之初便已棄城逃跑,帶著他搜刮而來的無數靈寶和美妻嬌妾,隨著城北的月影大江一路向東,早已沒有了蹤影。
若非退伍還鄉隱居於此的潯川石將軍於危難之際挺身而出,聯合城外廬峰山上的煉靈脩士一起納流民、建大陣、重整守軍,帶領著城內軍民死死苦撐,只怕連他也會像這個少女一樣,早已成為這屍山中的一員了。
除了定量供應的軍糧外,城內早已沒有了能吃的東西,四處餓殍遍地。他甚至聽說,在城內某些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已經出現了肉市的存在。像小姑娘這樣一個人走在路上,很可能會被人從背後敲暈,然後剔肉削骨,進了某個餓鬼的肚子裡。
圍城第三個月,城內的老弱病殘開始死去。
再一個月,那些青壯也開始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