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憋了一夜的烏雲,果然又帶來了一場大雪。
這刑天城位於紫玄正東,本就少雪,更何況這連續兩日的天雪。江陽城內一時議論紛紛,更有些人在私底下議論,說這怕是災亂再起的兆頭。
寒夜行穿著捕快服走在烏雲石鋪成的小路上。這近一年來,他足足長高了半個頭,雖然還稱不上高大,但在這刑天城,也算是中等偏上的個頭了。這時節昂首挺胸從街上走過,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轉過一個拐角,是一座三層的茶樓——望江樓。寒夜行朝那茶博士微笑點點頭,徑直登上三樓。刑天城的茶樓與另處不同,經常代賣點心,寒夜行到他常來的那個靠窗的座位坐下,要了一籠小籠包,一碟酸豆角,一碗白米粥,兩根油條。
不一時刻,一頓豐盛的早餐便擺在了桌子上。
這個位置,幾乎可以俯瞰十三行碼頭外的月影大江。從視窗望出雲,卻見滿天雪花如柳絮般輕輕灑下,將整個世界染成了一片陰沉的煙白色。
寒夜行當上執事手頭寬裕之後,幾乎每天都來這裡吃早餐。往日這個時候,店內已經抗日滿了人。即有十三行本地的居民,也有許多出入這刑天靈關的各位面的商旅。今天大概是下雪的緣故,卻是稀稀拉拉沒有幾個人。
寒夜行吃下一個小籠包,抬眼望雲,卻見左手邊的屏風之後坐著一個女子。這人身著綠色長裙,面容妖嬈,雖然她未說話,只是靜靜低頭喝著一碗白粥,但從氣息看來,便知這女子的聲音魅惑。
寒夜行只看了這女子一眼,但覺得額間的靈目被刺痛了一般。其實仔細看去,這屏風之後的女子並不怎麼銳利,但不知為何,寒夜行只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團綠色的火焰。這種靈氣所蘊藉著的幻境寒夜行再熟悉不過。
如果他沒有看錯,這綠色只能是那個他曾在潯陽城見過的近乎妖饒的女子。那個來自風月之林的金牌刺客金修羅。那女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寒夜行的靈目的目光,端著白粥的手動手一滯。
寒夜行忙移開目光,他現在可想多惹麻煩。他的目光移到樓梯間,看到一個踏步而上,又是一驚。他忙垂首避開來人的目光,專心對會自己的早餐。
從樓梯上踏步走來的一人,龍行虎步,虎虎生風,舉手投足間一股殺氣橫溢。雖是大雪的天氣,但那人的上首依然赤祼,露出了暴凸肌肉。看那天塔般的身高,誰看了都知道這是一位來自寒山位面的靈脩者。
他見那屏風之後的女子,冽嘴一笑,喊了一聲金修羅,便大踏步走過去坐了下來,直將樓板震得咯吱作響。
寒夜行認得他,這人正是他曾在潯陽城內見到了的獸尊蠻牛。當日他與朔風靈尊合作,看著被潯陽護城大陣困住的潯川石將軍。事後又曾與金修羅一場大戰,卻不知這兩人怎地又攪到了一起,看這金修羅對他倒是頗為客氣,並未有起衝突的意味。
這過這寒夜行認得這獸尊蠻牛,蠻牛卻未必認得寒夜行。寒夜行已完全不想和過去扯上半點關係,也不想再牽扯進任何的婁修者的事件之中,當即匆匆吃完早餐,下樓走了。
靈脩者的這些事,再與我無關。我只是一個十三行內一個小小的執事而已。
雪越下越大,寒夜行本來是該在十三行碼頭的這十三條街道上巡邏一圈的,但發現街上完全看不到半個人,而且雪下到身上,一沾面板即融,冰水透過領口、袖口旆身上漢去,冷得人直打哆嗦。
而且這雪,來得也有些古怪。
寒夜行走了一段路,眼見仍然無人,便索性偷懶回家烤火去了。
這雪來得邪,竟是一連便下了三四天。這種程度的大雪放在北國倒也算不得什麼,但在這刑天城卻成了一場大災。
先是天氣持續寒冷,這刑天城地處靈關,靈氣濃郁,從未受過這等寒冷,那些個老幼病弱,便支撐不住了,便是壯年人也多有病倒凍傷的。再則,大雪一塊壘層堆在房屋之上,這刑天城內的房屋從未如風息荒原上考虎到大雪壓頂的諸般壓力,很多地方竟是房倒屋塌,這就算禍不單行了。
貧窮人家固然是苦不堪言,就算是一般小康人家乃至大戶人家,也因日常從未預備過諸般禦寒衣物而叫苦連連。
更可怕的是,大雪落地而融,旋即凍成冰,不過兩三天,所有官道已經被大雪堵塞,糧食、蔬菜、火炭、衣物,一樣都運不進城裡。而更令人感到古怪的,這向來奔騰不息的月影大江居然也被凍住,這靈關之外的無數商船也是一時淹蹇住,進不得關來。
這樣的情況一經傳開,大家對一些民生物品一片哄搶,本就昂貴的婁底食,柴火等,登時漲成了天價。
在一片慘狀中,尤為可恨的,還有一眾歹徒趁火打劫。自從這紫蓮教與淵墨盟被潯川石率領的潯字營拼得個兩敗俱傷,大批失散的教眾亂民與底層的靈脩者失去了約束,一到這種大災之時,這幫人行事尤為放肆。
在這十三行碼頭上,南霸天等人發動漁龍幫的力量盡力維持,卻也只能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治不得根本。
寒夜行的職責便是每日在街上巡邏,遇到有倒塌的房屋便幫忙救人救物,遇到個把歹徒、小賊則是直接抓回班房。抓回去卻也沒人有時間細細審問,拉回去都只由南天霸天稍微問問,按照事情輕重,拖到牢房暴打一頓,鎖上一夜,明天沒死便放了——這牢裡也裝不下這許多人。
彷彿老天忘了關上下雪的閥門,紛紛灑灑地雪絲毫不顧及這人間的苦難,在這從難民遍地的繁華之城內肆虐。
寒夜行一身捕快服,在雪白一色的長街上,只有他這一個人緩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