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沒有一個人知道該怎麼做。
又突然地,祁旻彷彿終於從這個令人震驚的事件中掙脫出來,冷靜地卻說出了聽上去尤為荒誕的要求:“把我連進去吧。”
“祁博士?”一個資歷比較深的技術員不認同地說道,“這樣不行——我不是說您,但這已經是重大實驗事故,再搭進去一個人也於事無補啊。”
“根據食蟹猴實驗的經驗,下一個意識進入可以把前一個‘擠’出。而並非首個進入類腦體的意識,會在數小時後自發出來,這已有二號的先例。”祁旻冷靜地說道,“但是前一個過程必須要快,現在是唯一的辦法了。”
儘管不知道米米是何時連入類腦體的,但根據他們配麻醉藥品的時間,應當也不太久遠。如果祁旻的理論正確,若此時能儘快把下一個人與類腦體連線,是很有可能由此喚醒米米的。而這個被主動連入類腦體的“下一個”的人選只能是祁旻——她不能連累那些無辜的人來冒這個風險。
“那……那好。”人命關天,技術員們也不得不同意了這個荒誕的方法。
一個人提出一種理論非常容易,但真正相信這種理論其實很難。祁旻並非完全相信她自己的理論,但她的確無法再接受因為自己的失誤而對米米造成永久性傷害的事實,同時也不想面對因此米米成為植物人而她要愧對安東一輩子的悲劇結局。
她有理由懷疑自己的理論,但在此時的狀況下,也不得不相信了。
——
安東一大早就出門,乘公交去了香山。
因為祁旻就職的中技大學到底算是工科強項的學校,男生整體就比女生多不少,這種左翼社團又是歷來男生很多的,大冬天參加爬山這種活動基本上報名的都是男生。這些男生平時在社團群裡就跟安東混得很熟,甚至還有的一起組隊吃過雞,對於在現實中一起參加戶外活動還是挺期待的。
只是見到安東真人的時候,社團的小夥子們都有點兒意外。
線上上聊天時,“精神扶貧物件”體現出的語文水平非常一般,標點符號從來不對,語句中時常有TYPO型錯字。再加上他對於學校裡的事情不怎麼發言,談起《資本論》和《毛選》倒是很有一套,讓別人都覺得這位是那種文化水平不高但志向不低、自學名著的工人大哥。
然而見到真人才發現,安東看上去不僅並不比他們這些學生更年長,反而還長得頗為好看,而且從外貌特點上看不像是純正的漢族人。不僅如此,他還留了打理得很整潔的長頭髮,說話邏輯清晰自帶一點兒彷彿是本地的口音,讓其他人難以相信他是“曾經送外賣的”。
對此安東只得驚訝地說道:“我的確送過外賣,但那也是因為沒錢上大學……”
別的小夥子們都有種“被騙了”的挫敗感,但因為之前借腳踏車跟安東聊得比較好的大一學生劉琨卻關心地問道:“那現在沒有經濟上的問題了吧?”
“嗯……還行吧。”安東想了想說道,“我物件在學校上班兒,收入跟之前倆人加起來差不多。”
“那嫂子之前是在哪兒工作的?”劉琨好奇地問了一句。
安東想了想,含糊地解釋道:“也是在學校……另外的學校。”
社團裡一個高年級的小夥子郭嶺宇說道:“在學校工作挺辛苦的。哎,對了,你閨女現在是留在家裡了?”
“讓媽媽帶一天。”安東笑道,“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他其實很希望米米能多跟祁旻在一起。人都是缺什麼才稀罕什麼,小孩子也不例外。因為之前祁旻就少有陪著小姑娘的時間,米米就是喜歡她媽媽。即使之前在媽媽的實驗室摔下了陽臺,她也並不覺得是媽媽的錯。當然,安東也肯定不會給米米灌輸對祁旻的形象不利的觀點——他當時就是再生氣,也沒有產生過分毫要跟祁旻分手的念頭。
而且——安東隔著手套摸了摸左手中指上的鉑金戒指——似乎生活已經進入正軌了,之後的一切也不再是問題。
——
到了半山腰,一行人停下來休息,這次出遊活動的組織者給大家每人買了碗茶湯。茶湯聞起來像是粘稠的穀物甜粥,安東就著塑膠勺小心地喝了一口,卻驚訝地發現竟然是鹹的,忍不住微微蹙眉。
“喝不慣茶湯麼?”劉琨問道。
“第一次喝。”安東回答道。
“哦,你不是本地人啊,是哪兒的人?”劉琨隨口問。
安東對於被賣到美國兒童色|情公司之前的事情都完全沒有印象,只是胡謅道:“那個……東北的。”
“聽你口音還挺本地化。”高年級的郭嶺宇說道。
“嗐,口音是被我物件帶的。”安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在美國時,他的漢語口語其實並不算很好,因此跟祁旻在一起久了,很容易就被她的口音洗腦了。
“嫂子是本地人?”劉琨半開玩笑地說道,“家裡挺有錢吧?”
按照常理這應該是不可能的。社團裡的小夥子們都以為安東的女朋友在學校的實驗室幹雜活兒,而這種又累又沒編制的工作,家裡條件不差的本地人一般都不會願意幹。畢竟本地人在住房和教育方面壓力不算大,通常還是傾向於有編制的工作,哪怕工資低一點也無所謂。
誰知安東真的仔細思考了一下,而後說道:“我其實不太清楚……雖然住得離市區比較遠,但應該不算很窮。”
社團的小夥子們聽了這話,不由得相互之間都對視了一下兒。本以為是低收入卻自學成才的勵志大哥,沒想到這麼看人家倒也不怎麼缺錢,而且平時就是在家帶帶孩子,恐怕還覺得挺爽的。
正說著家裡的事情,安東羽絨服口袋裡祁旻的舊手機忽然響了。他拿出來看到是陌生電話,有點疑惑地接起來。
卻聽到電話裡那個急促的聲音說道:“是祁旻博士的家人麼?她在‘雨雲’中心這邊出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