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咱的鄰居印度是個多神的國家,實則咱自己也一樣,在中國人眼裡,賢哲聖人是神,兇徒惡煞是神;山有山神,水有水神,火有火神,風有風神,總之草木蟲豕都是神,舉手投足之間都能遇到神,就算是隔壁的三嬸子不知何故說了胡話,保不齊也是神。
自古有佛就有神,有神就有仙,有仙就有魔,有魔就有邪。
在老百姓心裡,有佛就要供著,有神就要敬著,有魔就要避著,有邪就要躲著。
可躲不過去怎麼辦?倆字,難辦!
家住小南臺子的趙老四這幾天心情大好,為嘛兒?家中添丁,媳婦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趙老四如今三十大幾,做夢都想要兒子,如今得償所願,老天爺憐憫,兒子有了,換誰誰也高興。
自古道有喜就有愁,趙老四歡喜之餘,卻也愁眉不展。媳婦本來身子就弱,生下孩子之後,越發顯得虛弱不堪,奶不足,孩子餓的從早哭到晚,從晚哭到早,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哭,可把趙老四給折騰壞了。左鄰右舍又是送雞蛋,又是熬紅棗小米粥,又是燉鯽魚湯,可老四媳婦兒虛不受補,吃了就吐,嘛用沒有。找來幾個郎中瞧了又瞧,藥方開了不少,可仍不見效用。
大人不受用,總不能讓兒子就這麼餓著,於是乎,趙老四給兒子喂粥汁米糊,哪曾想孩子腸胃虛弱,不但不見飽,反倒不停的拉肚子。
看著媳婦越發消瘦,看著兒子餓的臉色發青,趙老四上吊的心都有,挺大個漢子如今也是唉聲嘆氣,暗自垂淚。
他常怨恨自己沒有生在富貴之家,埋怨自己為何天生窮命。憶起往事,實在糟心,老孃死的早,老爹一個人帶大他兄弟四人,一家人吃了上頓沒下頓,就差跟野狗搶食兒了。在他十三歲那年,老爹病餓而死,大哥一賭氣離家出走,揚言混不出個人樣絕不回來。如今十多年過去了,大哥連個人影都沒有,八成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
大哥走後,兄弟三人沒了主心骨,二哥窩囊,三哥實在,趙老四憨厚,窮哥們兒總不能就這麼活活餓死,好在還有一把子力氣,於是二哥、三哥找了箇中間人,在碼頭謀了個“扛河壩”差事,一天到晚累死累活,賺來的錢還要孝敬中間人一份。生氣歸生氣,牢騷歸牢騷,可也總算有了飯轍,起碼不用再為填飽肚子而勞神。
趙老四年歲小,幹不了重體力,但也不肯閒著,沒事給周邊的小商鋪跑跑腿打打雜,他為人勤快,腦子也夠機靈,更不怕吃苦,商鋪掌櫃子大都憐憫這孩子,賞幾個小錢給他,儘管不多,但起碼夠買棒子麵的了。每每二哥、三哥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時,趙老四已經將熱水燒好,飯菜做好。粗茶淡飯,兄弟不嫌,破屋爛瓦,也能遮天,這日子好歹就算能混過去了。
一晃幾年光景,破屋翻了新,桌面也常有魚肉,趙老四也出落成二十歲的大小夥子,可三兄弟仍打光棍子,鄰居倒是給找了幾家姑娘,可人家都嫌棄他家窮,沒人肯上門。如今,這也成了兄弟三人的愁事兒。
男人到這歲數,若總憋著,容易憋出神經病,二哥、三哥惜命,生怕自己憋出毛病,於是隔三差五就去土窯子找相好。偏巧小南臺子來了一批外省災民,一些婦女為了生計,就在自家窩棚中做起了暗門子生意,一間小破屋,一張土炕外加一張破桌,就成了生意場所。剛開始,沒人關,誰願意幹誰敢。可過了大半年,這地方來了管事的,要想做買賣,先要拿份子。
管這事兒的,不是官家,而是當地的一位耍人兒。小南臺子打咸豐年間,就有人起灶立了混混鍋伙,如今是光緒年間,鍋伙仍在,但不那麼興旺。寨主諢號“油老虎”,緣由是他家中有個煉油作坊,加之他本身姓尤,名尤天順,在家行二,外人尊稱尤三爺。有人要問,在家排行老二,怎麼成了三爺,莫非輩分排錯了?
這您就有所不知了,在天津衛,大爺是泥娃娃,又稱娃娃哥。那個年月,人們比較傳統封建,尊奉早成家、早立子的觀點,生了兒子不算,還要立住才行。可偏偏那時醫術落後,許多孩童生下不久便因天花、麻疹、肺炎等等疾病而夭折。因而,生下男孩,立住男孩,成了婚姻最高使命。
可立不住怎麼辦呢?要不說怎麼說古人的智慧是無窮的呢,一番思索,想出一個自我解脫的好方法,到廟裡去討一個泥娃娃,當兒子對待不就成了。於是乎,“拴娃娃”、“請娃娃”就成了津門百姓,乃至北方大多數地區的傳統。這個被請回家的泥娃娃就成了“哥哥”,是家裡的老大。有了老大坐鎮,弟弟們就不請自來了。只不過輩分要重新排一排,生下的真兒子,明明是老大也只能做老二,因此津門稱呼對方,多以“二爺”、“二哥”來稱呼。當然,這是那時候的稱謂,現如今天津衛的青年男子一概是“大哥”,女孩統一稱“姐姐”。二爺、二哥早就沒影了。
尤三爺接管這些土窯子之後,倒也公平,絕不允許有人欺負她們,這些土窯子只需每月交給鍋伙一點保護費,不管是誰來惹事鬧砸,管保讓他豎著來躺著走。那些娼姐兒巴不得有人給自己撐腰,如今尤三爺接了這個關子,她們也願意孝敬,於是大家和氣生財,小南臺子越發成了周遭村落光棍漢子心中的神仙之所。
自打有了這些土窯子,附近的光混漢子總算是有了著落,辛辛苦苦攢下的錢全送到這土窯子之中。你情我願,沒人阻攔,有買有賣,價格低廉,花幾個小錢就能美上一番,對於雙方來說,何樂而不為呢?
趙老四的兩個哥哥,打從土窯子立起那天起,就成了常客,兄弟倆包了一個從山東樂陵逃荒至此,名叫玉芝的小娘們兒。這個玉芝長得溜光水滑,小模樣兒倒也可人,她說自己命苦,婚後不到一年,爺們兒就因喝了一碗涼粘粥鬧了絞腸痧,藥石無靈,折騰半月後一命嗚呼。公婆不怨兒子命短,卻非說是她水性楊花剋死丈夫,不拿正眼子看她不說,還整日跟三姑六婆嚼舌根子,害得她出門就被人指脊樑骨。
本來這命運夠苦,偏巧老家生了災禍,天旱無雨,莊稼失收,公婆和大伯便以她白吃飯不幹活為由頭將她趕出家門。她不願回孃家看哥嫂白眼,於是找了個名叫董小五的男人做相好,二人來到天津討生活,可那個相好不是什麼好鳥,在侯家後的寶局子輸了個乾乾淨淨,沒錢吃飯於是心生歹計,要以二百銀元把她賣到侯家後的三軒班為娼。她死活不從,跟這無情男爭吵起來,旋即動了手,情急之下,她抄起面盆砸了董小五的腦袋,登時將這傢伙砸的滿面開花,趁他倒地掙扎之際,自己逃之夭夭。輾轉流落到這小南臺子,借了村郊一間破屋,紮了個草簾子做門,鋪上稻草為席,把羞恥心往胳肢窩一夾,權且做了土娼。
玉芝人長得順溜,模樣也招人疼,小南臺子三十多號土窯子中,數她最有“人緣”。趙老四的二哥、三哥更是常客。一來二往,三人不知私下達成啥協議,就這麼做了露水夫妻。
白天,二哥、三哥去碼頭扛活,玉芝該接客還接客。夜裡,玉芝門前掛上小牌,外人一概不接,專等趙老四兩個哥哥“回家”過日子。您還別說,別看二夫共享一妻,三人倒也和藹,互敬互愛,其樂融融。
這一來可把趙老四眼饞壞了,他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這男男女女之間的事兒也瞭解許多,他總想學兩個哥哥的樣子,在這些土窯子之中找個相好,可哥哥們看管的嚴,只需自己百般風流,卻不許弟弟有半點邪念。趙老四從小被哥哥照顧長大,視兄為父,對哥哥的話言聽計從,不讓去就不讓去,大不了蹭炕沿兒。可萬沒想到,就在這年冬天,兩個哥哥出了事兒,令趙老四從此痛斷肝腸。
那年剛進臘月,天寒地凍,碼頭暫沒活計,趙老二、趙老三兩兄弟也趁此機會好好歇歇,這些日子天天蝸在玉芝的小屋中,炕燒的火熱,三人打情罵俏更是火熱。一日清晨,天剛放亮,村外小路之上熙熙攘攘來了一夥人,數一數足有三四十號,這些人面露兇色,手裡各自拿著長短傢伙,一看就知來者非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