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利監在幷州城南,汾河岸邊不遠。杜中宵到這裡的時候,正是中午時分。知監傅瑞帶著官吏迎在門外,見到杜中宵一行到來,上前見禮,迎入監內。
一進永利監,杜中宵便就見到空地上堆著的一大垛一大垛土鹽,上面只用草簾蓋著,佈滿塵土。由於雨水浸潤,腳下也白花花一片,好似走在雪地上一樣。
到了官廳分賓主落座,傅瑞吩咐上了茶來,討好地道:“籤判,此地井水多鹼,不能飲用。點茶的水是小的特命人從山上取來,是為甜水。”
杜中宵飲了一口茶,面上沒有表情,隨口問道:“知監,怎麼這幾年積壓瞭如此多的土鹽?”
傅瑞道:“前些年與黨項戰事緊,缺少錢糧,從民間收買的鹽便就多了,以充軍費。自去年與黨項議和,這鹽便就沒了去處,積壓下來。”
杜中宵點了點頭,又問:“那前幾年收上來的鹽,賣往哪裡?”
“還能賣往哪裡?無非是近便州軍。戰事一起,又要買馬,又要糧草,處處要錢。朝廷哪裡有許多錢?收了鹽上來,一一作價,當作錢發給商戶百姓唄。”
杜中宵聽了,一時無語。說白了,就是應付前幾年的戰爭經費,收了鹽上來,當作錢使。至於這些鹽強配下去,百姓有沒有用,那就不是官吏們考慮的事情了。現在戰事結束,用錢少了,這些鹽便就積存在這裡,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若是不進行處置,就以外面的堆放條件,年深日久,沒幾年也就剩不下多少了。不過鹽場裡沒有了鹽,官府的賬上有,到時還是要想辦法銷賬。
看知監傅瑞和幾個人吏,都無精打采,衣服破舊,有的快淪落成乞丐樣子了,杜中宵心中的很多話也說不出來。土鹽積壓,上面也沒什麼錢撥下來,這些人的日子也不好過。
喝了一會茶,杜中宵試著問道:“知監,你在這裡多年,可有辦法把積壓的鹽銷出去?外面露天堆著,日曬雨淋,總不是辦法。鹽銷出去,日子才會好起來。”
傅瑞連連搖頭:“這鹽泥沙不少,味道又苦澀,賣給誰去?若不是官府強行抑配,就連新收的鹽課都賣不出去,更何況積壓的這些。籤判,不瞞您說,這鹽跟泥土也相差不多。我們這些管鹽監的,因為積的鹽多,州里用鹽抵我們的俸祿,但凡有辦法,還會如此?”
說完,指了指自己身上破舊的官服,只是搖頭。
看看傅瑞,再看看站在一邊的幾位人吏,杜中宵也只能搖頭。因為積壓的鹽太多,永利監的官吏都被用鹽充抵俸祿,幸虧還發一點祿米,不然吃飯都成問題。鹽發給他們有什麼用?外面堆得山一樣,若是能賣掉,隨便刮一點都發財,還用得著州里來發。
沉默了一會,杜中宵站起身來,對傅瑞道:“我們且出去看一看,收上來的鹽到底如何,存放得怎樣。知州相公派我來,是要把這鹽賣出去,不可馬虎。”
傅瑞等人根本不相信這鹽能賣掉,人人懶散,引著杜中宵到了外面堆鹽的地方。
隨手掀開草簾看了,杜中宵見這土鹽顏色發黃,疙疙瘩瘩一坨一坨,賣相極其難看。用手在一坨鹽上摸了一下,放入口中,只覺又苦又澀,鹹味並不顯著。顯然這鹽劣質得很,難怪賣不出去。幷州這裡北有党項的青白鹽,南有解州池鹽,都是天下有數的好鹽,這樣的土鹽賣給誰去?
走了一會,看著身邊堆著一座一座鹽山,杜中宵也只能嘆氣。都怪自己一時不察,說得口快,上了這一個當。現在騎虎難下,著實難辦。這不能怪州里官員坑自己,是自己不瞭解情況。
這一座一座鹽山的一邊,便是汾河的碼頭。往常鹽賣得好的時候,便是直接在碼頭髮鹽,沿著汾河運往其他州縣。碼頭那裡曾經也很繁華,現在依然有許多舊房子。
一路走到汾河邊,只見河水迅猛,不見一艘船,甚是荒涼。幷州正當汾河從山裡衝出來的出口,到了夏秋季節,河水暴漲,是不適宜通航的。現在雨季剛剛過去,只是偶有船行。
在河邊站了一會,杜中宵心中煩躁,對陶十七道:“你與鹽場裡的人到鎮上買只羊,宰了煮肉,我們飲幾杯酒。此事看來要慢慢想辦法,一兩日間是回不了州城了。”
陶十七叉手應諾,招呼兩個吏人,一起到鎮上去。那些吏人本來沒精打采,一聽說買羊吃肉,頓時精神起來,自告奮勇跟著陶十七去鎮上。
杜中宵指著旁邊的一處空房道:“走得煩了,我們到那裡歇一歇。”
到了空房前,見這本來是一處店鋪,賣些吃食的,棚子下襬了幾副桌凳。幾人在棚子坐下,十三郎和幾個人吏到裡面轉了一圈,出來道:“真是好彩,裡面竟然有鍋盆,正好拿來煮肉。”
杜中宵也懶得問為何不到官吏的住處去,任由幾個人從汾河裡打了水來,刷洗鍋盆。
看了一會風景,杜中宵問身邊的傅瑞:“我看收上來的鹽極是劣質,泥沙又多,顏色又黃,難怪賣不出去。知監,我們若是重新煮過,成雪花細鹽,不知好不好賣?”
傅瑞連連搖頭:“籤判,沒有用的。附近多有民戶煮鹽,本來不缺,前些為了戰事收買糧草,抑配得又多。家家不知堆了多少土鹽,再是好鹽也難賣。”
杜中宵聽了,頗為無奈。本來鹽的質量就不好,還沒有市場,此事難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