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竟又到了一年冬天。如今一日冷似一日,尤其是夜間。
凜冽的風將城牆拐角下那幾處破敗木棚吹打得哐噹噹作響,木棚前方散亂地燃燒著幾堆篝火,在人為控制下火勢很弱。城牆根上樹影搖曳,黯淡的火光撒進木棚內,未能照清那一道道蓬頭垢面的身影。
延陵梘蹲在火堆旁烤好一個饅頭,隨後回到了木棚裡。這裡聚集的皆是行乞之人,他藉助微弱的光亮,跨過一條條隨意耷拉在地上的腿,在一個相較疏散的位置,背靠牆體坐了下來,而這位置也幾乎成了他固定的棲身點,沒人跟他搶。
他終究還是放棄了江聽雪,並未去徽州。當時在北上的路上,他臨時改變了主意,準備回君都。
然而途經徽州地界之後,他在繼續北上的途中卻遇到了惡匪,不僅身上的財物被洗劫一空,而且人還被抓去了匪窩,差點成了那些惡匪的口糧,如今想起當時看到的畫面,他就不禁毛骨悚然。
食人,他根本無法描述親眼看到那一場景時的心情,只是狂吐不止,渾身發軟。
在此之前,他只在史書上見過食人之事,甚至還嘲笑過那位被蠻夷吃掉的衛懿公,笑其封鶴為臣,然而鶴大臣卻沒能救其性命,荒淫一世,最終淪為他人口糧。只不過當時他怎麼也想不到,如今自己也差點落得那種下場。為此,他不禁感慨,世事無常,看來人還是不能幸災樂禍,否則似乎也會遭報應。
元文陵給他派的幾個護衛,在護他脫身時,都喪生了。他如今身無長物,所有能證明他身份的物件也都被搶掠一空。當時能夠死裡逃生都算是萬幸,根本無力亦顧不上尋回自己的信物。
他靠乞討和幹零散苦力才勉強在這城中活了下來,一個多月的時間,如今他甚至已聞不出木棚裡熏天的臭氣了。
今日他在城外幫人運石塊,由於他會駕車,管事人就分配他駕車,因此乾的活倒不重,不過卻只有一日的活。
這一日下來,他如今終於可以舒舒服服坐下喘口氣了,然而一老婦卻在他身旁咳嗽不止,打斷了他吃饅頭的動作。
他望向老婦,見她在昏暗中背對著他,蜷縮了身子瑟瑟發抖,他猶豫了一下,最終脫下自己那單薄的外衣,輕輕披在了老婦身上,又將手裡的饅頭掰開一半,分給了老婦。他記得這老婦昨夜還好好的,興許是那衰弱的身子實在扛不住夜裡的寒氣,終究是病了。
木棚雖擋住了大部分冷風,但依舊寒徹刺骨。此地又是城牆下,官兵有過明令,不許大肆生火,加上木柴緊缺,便只能生些小火。
他將手裡剩下的饅頭細嚼慢嚥吃了幾口,察覺到有人對著老婦手裡的饅頭兩眼放光,蓄勢蠢蠢欲動,他立刻目露寒光,撿起了身旁的一塊橢形石頭,舉至胸前,並故意咬起牙,向那些人做出一臉兇狠神情。
自從之前有一次他用這塊石頭砸破了那乞丐頭子的腦袋後,其他人似乎就對他產生了懼意,明面上不敢再在他面前放肆。至於暗地裡,他也不在乎。
那日乞丐頭頭在行乞時,親眼看到他靠做苦力得來了幾個刀幣,便起了歹心。在他回到木棚剛坐下,那乞丐頭頭便抄起石頭直朝他而來。
結果兩人一番扭打,那乞丐反倒落了下風,石頭也被他搶了去,後來這場扭打以砸破那乞丐的腦袋收尾。鮮血汩汩而流,他怕鬧出人命惹上牢獄之災,最終,十多日的工錢全花在了給乞丐請大夫處理傷口上。為震懾其他人,那塊沾滿血跡的石頭故意被他留了下來。
他在乞丐堆裡摸爬滾打了一個多月,也大致摸清了這些人的秉性,他已無懼。
想他堂堂一個皇子,落難之前都不曾做過作威作福、欺壓黎民百姓之事呢!這小小一個乞丐是怎麼敢的?他雖然不會武功,從小養尊處優,但好歹有體格,精通六藝,難道還打不過一個長期缺衣少食的乞丐不成?
他這些日子幹苦力,只為攢夠進入下一座北方城池的盤纏,他想,若是以這種方式,他終有一日一定能夠回到君都。他就不信,在回君都的路途上還能次次讓他遇到惡匪不成?
若如今匪徒在中原國真如此的猖獗,那可就是他父皇的失職了。也不知那些惡匪殘害了多少無辜百姓,如果真不幸再讓他撞上,他就當做是替他父皇贖罪了吧,也值了。而如若他有幸真能夠順利回到君都,屆時他定要親自率兵,端了那群惡匪的窩!
這些日子,他在吃食方面,能討則討,實在討不到,再去買。今日便沒討到,只好花半個刀幣買了一個饅頭。
眼看冬日已來臨,他需買一件過冬的衣物防寒,否則也許還沒進入下一座城池,就會被凍死。
城西一戶人家明日開工夯土築屋,他今日傍晚已經與管事人談妥了,攬下了一個挑土的活,每日十個刀幣,明日便可上工。
待明日傍晚收工後,他還要去給商鋪搬米,因此,今夜必須養足精力。半個饅頭實在難以填飽肚子,但如今也別無辦法,只能先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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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棚裡鼾聲陣陣,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破舊的衣物,隨後就地躺下,身下鋪有板結的枯草,他側臥著蜷縮了身子,就這樣又熬了一夜。
挑土的活並沒看似那般輕鬆,他之前雖也做過,但如今幹完一整日,他還是感覺整個人乏力無比,兩隻肩頭更是火燒火燎一般得疼。
天色已近黃昏,他來不及休息,趕緊又拖著疲憊疼痛的身子趕去了城南,想趁天黑之前將米搬完。然而最終他並沒如願,六七人將近花了一個時辰才將米全部搬入商鋪的庫房,此時的天已徹底黑了下來。
好在今夜無宵禁,街上燈火通明。他從商鋪出來,竟看到商鋪斜對面的客棧裡,有人請乞丐用晚膳,客棧周圍都已聚滿了衣衫襤褸的人,他們正在逐漸形成長隊。
天下竟還有這等好事?他不禁有些狐疑,也趕緊趕了過去,完全不理會那個從庫房就跟隨在他身後的妙齡女子。
他還是去晚了一些,只能排在隊伍的末尾,不過對他來說無關緊要,只要能分到食物就行。
一線攢動的人頭在他眼前晃動,他不自覺向隊伍外面挪動了一步,無意間卻恰好看清了客棧門口的情形。門口站著一排手持大漆盤的店夥計,漆盤裡盛滿了散著熱氣的食物。而在那排夥計前面,還站著一個懷抱女童的年輕男子。
那女童生得粉雕玉琢,一雙鳳眼異常惹人注目。她一手挽著男子脖頸,一手對著夥計輕輕比劃,那男子嘴角有溫潤的笑意,看起來倒是相當和善。
延陵梘猜測那應該是一對父女,而有這種想法的也不止他一人。自從鳳兒跟隨在荀揚身邊後,這段日子,他們所去之處,見到他們的人也差不多都這樣認為,荀揚倒也樂意聽,只是鳳兒會解釋,會向旁人強調她與荀揚是好友,荀揚只覺鳳兒的說法有趣。
鳳兒自從上次在客棧向乞丐佈施後,幾乎每到一個鎮子或是城池,都會請當地的乞丐大飽口福一番,荀揚見鳳兒開心,也不攔著,並且鳳兒還執意只花她自己的銀子。荀揚都不禁感慨,也幸虧萬簡閣底蘊深厚,若是尋常人家生出一個這樣的姑娘,怕是頂不住她“揮金如土”的性子。
佇列在緩緩向前移動,延陵梘每向前走一步,那妙齡女子便向前跟一步,延陵梘完全視若無睹,女子也不氣惱。
兩人始終無言,直到輪到延陵梘領食物了,鳳兒見延陵梘身後已無人,她不自覺將目光落到了那女子身上,打量了一下那女子衣著,軟軟糯糯地問道:“姐姐,你也是來領食物的?見姐姐這衣著打扮,似乎也不似家境貧寒之人。”
“不,我是來陪他的,嘻嘻,他貧寒,我還好。”女子一身淡粉色衣裙,外搭褐色紋理的狐裘,夜風將狐裘絨毛吹得徐徐翻動,她對鳳兒綻放出一個大大笑容,雖長相一般,但卻甜美。
延陵梘完全不聽那兩人言語,他領了兩個饅頭,道完謝轉身便走,然而鳳兒卻叫住了他:“喂,還有菜呢,你不要?”
“多謝,在下不食肉。”延陵梘回頭對荀揚略略作了個揖,之後穿街而去,隨意蹲在了街邊的一處空位上,斜對著客棧。經過那一遭劫掠,他如今看到肉就反胃,哪還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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