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
詭異的寂靜。
東席首座,河間王劉德佯裝鎮定,看似是在低頭抿茶,但捧著茶碗的手,卻是肉眼可見的發著顫;
劉德身側,臨江王劉淤更是鼻息粗重,望向上首御榻的目光,卻更多了幾分茫然。
對席,魯王劉餘眉頭緊皺,似乎是站在弟弟劉非的立場上,考慮起劉榮說這番話的意圖。
而在劉餘身側,聽聞劉榮當著兄弟幾人的面,說起這個連朝中的將軍們,都很可能還不曾獲知的重大訊息,劉非只瞠目結舌,當場愣在了原地。
“將計就計……”
“圖謀…咕嚕!”
“河、河南地?”
好似是生怕自己聽錯般,一臉茫然的將劉榮的話重複了一遍,劉非還略帶遲疑的側過頭,像是要向兄長劉餘確認一下。
見劉餘一副皺眉沉思的模樣,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劉非才深吸一口氣,考慮起這件事的可行性。
河南地,指的當然不是後世人認知中的河南,而是專指幕南大草原的掌上明珠:河套地區。
因其位於黃河以南——位於黃河在流過河西走廊後的‘凸’字型河道以南,方為如今漢家稱之為:河南地。
除了被稱為河南地的河套,還有被稱為河西的河西走廊,也同樣是因為其低處黃河流域以西而得名。
搞清楚這一點,再回過頭,來看劉榮方才那番話:藉著匈奴人自正北方向,入侵漢家北方的上、代,另遣一師自西北方向的北地——自朝那塞出關,圖謀河套!
不得不說,單從宏觀戰略視角來看,這一圖謀,有著極高的可行性!
首先,作為遊牧文明,匈奴人並沒有像如今漢家這般,在漢匈邊境陳列一排排‘戍邊王’或戍邊部族,常年累月的駐紮在同一個地方,來作為常備邊防力量。
和每一個匈奴部族一樣——生存在漢匈邊境、長城腳下的遊牧部族,也同樣是以一年四季為準,自東向西往返遊牧。
遊牧遊牧,說的就是不會在一個地方一直待著,而是除了冬天的春夏秋三季,都要趕著牛羊在整個大草原遊蕩,以追逐水草。
而這就意味著匈奴單于庭在長城腳下,根本不會部署一年四季都留駐原地,整裝待發以‘戒漢’的部族。
春天,長城腳下的是甲乙丙,夏天是丁戊己,秋天就又換成了另外一波。
——在某些極端情況下,甚至會出現某一時間段,長城以北數百里區域,都沒有匈奴部族的情況發生!
一方面,這是遊牧民族無法改變的生產生活方式;
另外一方面,也是自有漢以來,還不曾有哪怕一名漢騎,帶著軍事任務脫離長城的庇護,踏足匈奴草原。
燕、趙鐵騎,乃至嬴秦黑龍旗給遊牧民族帶來的靈魂震顫,早已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被遊牧民族所淡忘。
現如今,漢人不可能,也沒有能力派軍隊主動出塞,在長城以外進行軍事行動,已經是整個草原遊牧民族的共識。
當然,在漢家第一次主動出擊,並取得一定成果,多匈奴人造成一定打擊之後,這一共識會立刻轟然崩塌。
但在那之前,漢家還抱有至少一次出其不意,奇襲草原的戰略進攻機會。
很顯然,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之上,唯有華夏民族遺失的塞外江南:河南地,值得漢家費這個只有一次的寶貴機會。
除了地緣、防備力量,還有軍事角度的考量,也同樣使得劉榮的這一圖謀,具有極高的可行性。
——正如劉榮所言:在去年年末、今年年初,漢匈於北地走過一場,匈奴人又吃了不小的虧(沒賺就是虧)的前提下,今年秋後,漢匈必定還有一戰。
這一戰,即是匈奴人要報去年那一戰的‘仇’,再度確立自己在漢匈兩國之間的戰略優勢地位,也同樣是為了彌補那一戰,沒能如願從漢家搶回的物資。
考慮到漢家北牆上萬裡,可供匈奴人選擇的大規模入侵隘口就那幾個,匈奴人的進攻方向,也基本能確定為:燕國以西,北地以東。
說的再具體一點,便是孤懸塞外的雲中,以及自西向東依次排開的上郡,以及代國。
而在確定匈奴人的進攻方向,即此戰的主戰場,以及匈奴人此番入侵,兵力基本不可能低於十萬——這兩個關鍵情報之後,就可以得出另外一個重要結論。
匈奴人在幕南的軍事力量,會被這支自上、代而來的主力抽走大半。
尤其是由右賢王負責駐守,或者說是擁有的河套地區,更大機率會因為右賢王隨軍出征,而被抽走過半軍事力量。
這就意味著戰爭一旦爆發,河套地區就必定兵力空虛。
幕南的兵力,都會被單于庭囤積在上、代戰線,幕北和幕南又隔著大幕——即蒙古大沙漠,一時半會兒根本無法有效支援。
換而言之:只要捨得投入,並速戰速決,漢家此戰,有極大的機率能奪回河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