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沉默之後,周亞夫也終於主動開了口,開始抱怨起自己的遭遇。
直白道出自己的打算,便自然地抬起頭,望向被劉榮攙扶著向前走去的前丞相:故安侯申屠嘉。
“一如此番,故安侯功成身退,以為太子太師;”
“恐怕過不了多久,我也會效仿故安侯,向陛下請辭丞相之職,專心做太子太保。”
“——我的後半生,恐怕很難再以將軍的身份上戰場,更不可能達成馬革裹屍的願望了。”
“若是能教太子一些東西,又或是為太子培養幾名可用之才,也算是沒有虛度此生……”
這番話,周亞夫可謂是說的怨氣十足。
雖然沒有哪怕半個字,在抱怨天子啟‘肚量狹隘’,不能容忍,又或是苛待功臣,但藏在字裡行間的深意,卻無不在對天子啟表達著不滿。
就好似在周亞夫看來,平定吳楚之亂的功勞,就算無法為自己贏得‘常設太尉’的職務,也至少應該讓自己在天子啟面前,具備‘想不做丞相,就可以不做丞相’的特權。
最終結果卻不盡如人意,儘管知道劉榮方才說的沒錯、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周亞夫也還是不由自主的將這份怨念,歸到了天子啟的頭上。
對此,劉榮縱是有心再說些什麼,終也只得尬笑著低下頭去,並未再多說一句。
——對周亞夫,劉榮自認已經做到了‘竭盡所能’。
在原本的歷史上,周亞夫以太尉的身份平定吳楚之亂,而後被天子啟拜為丞相;
對自己沒能繼續做太尉、繼續領兵為將心懷不滿,又實在不願意做丞相,周亞夫便開始瘋狂划水;
莫是出工不出力了——周亞夫愣是連工都不出了!
在被天子啟拜為丞相後的三個月內,周亞夫愣是連丞相府的大門,都沒有踏進去過哪怕一次!
到三個月後,丞相府的官員們跑到天子啟面前叫苦不迭,說周亞夫不管事兒,丞相府都要無法運轉了,天子啟才召見了周亞夫。
結果周亞夫身著常服入宮,並稱:對於臣這樣的武人而言,做丞相,和賦閒在家做農人,根本就沒什麼差別;
既然都‘賦閒在家’做了農人,那臣當然應該身著布衣,作農人打扮了?
劉榮猜測,周亞夫的這個舉動,或許是想透過這種有些俏皮、唐突的方式,來委婉的讓天子啟罷免自己,從而得以重回軍中。
但顯而易見的是:周亞夫在原時間線上的這個舉動,非但沒能贏得天子啟的理解和同情,反而為周亞夫最後的悲慘下場,埋下了最為關鍵的一顆種子。
隨著時間的推移,丞相周亞夫和天子啟之間的矛盾,也變得愈發激烈。
——周亞夫愈發不滿於自己這個‘大功臣’受到的待遇,想要從丞相的位置上挪窩,重新回軍隊做將軍的意願愈發強烈;
天子啟則愈發不滿於周亞夫的倔強、叛逆,並逐漸演變成對周亞夫的忌憚。
最終,天子啟一句‘此怏怏者,非少主之臣’,宣判了文景二朝最具代表性的大將:條侯周亞夫的死刑……
考慮到此間種種,以及原歷史時間線上,周亞夫因天子啟廢太子劉榮一事,便梗著脖子硬剛天子啟的‘光輝事蹟’,劉榮才決定出手,稍微改變一下週亞夫的人生走向。
一個太子太保,算是以最小的代價,將周亞夫綁上了自己的戰車;
外加一個‘重啟左右丞相制’的提議,也將大機率為心不甘情不願,極不樂意在丞相府坐班的周亞夫,找到一個可以獨自處理相府事務的同僚。
前者,確保了周亞夫的未來;
後者,則避免了周亞夫在肉眼可見的未來幾年,因丞相府運轉遲鈍等緣故,而和天子啟發生正面衝突。
——劉榮,只能做到這個份上了。
如今的太子榮,哪怕是用上了吃奶的勁兒,也只能做到這個份兒上了。
剩下的,就只能看周亞夫自己,究竟是要順從劉榮,改變自己的悲慘命運,還是選擇走歷史上的老路,將自己活活‘逼死’了……
“條侯認為,做將軍,比做丞相更好。”
“——這樣的看法,我其實非常能理解。”
“曾幾何時,我也帶著和條侯類似的想法,整日裡牢騷連篇,恨不能重新做一個陣前卒,也不願做勞什子郡守……”
對於周亞夫,劉榮自認仁至義盡,沒打算再多做什麼努力;
不料劉榮身側,聽聞周亞夫滿腹牢騷,一路上都輕鬆愜意到好似在踏春的老丞相申屠嘉,卻是毫無徵兆的站了出來。
如是道出一語,便面掛微笑,彎腰捶著腿,就勢在道路邊的田埂上坐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