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道理:真正讓劉濞如芒在背的,不是從昌邑開出,即將自背後偷襲叛軍的我部,而是穩紮昌邑,又不知何時會背襲叛軍的我部……”
啪,啪,啪;
饒是竭力壓抑著心中的欣賞,在聽聞程不識這番有理有據的推斷之後,周亞夫也終是再也按捺不住,為程不識鼓起掌來。
左右已經破了功,便也滿帶著讚賞看向程不識,又連連點頭不止。
想起前幾日,自昌邑私自出走的驍騎都尉李廣,周亞夫又再問道:“那若是換做李驍騎,又會如何抉擇呢?”
聽聞這一問,程不識也總算是沒有再露出那副‘別急,我要認真想想’的架勢;
只象徵性一沉吟,便似笑非笑道:“李驍騎自持勇武,麾下又俱為百戰精兵,自當會選擇一力降十會。”
“——將計就計,引兵背襲吳楚叛軍,以圖一舉擊潰叛軍主力。”
“但最終戰果如何,就要看吳王劉濞準備是否充分,能否阻擋李驍騎這員虎將了……”
程不識說的很隱晦;
哪怕是李廣不在,也還是給這位同級別的新生代將官留足了體面。
但凡是瞭解李廣的人,也都不難從程不識這番話裡,提取出藏在話底的深意。
——撿好聽的說,是自持勇武,麾下又都是百戰精兵;
說難定點,就是自視甚高,不把叛軍放在眼裡!
那日不就是?
區區三百兵馬,就敢衝進吳楚十數萬大軍之中,愣是從外向內殺進了吳楚叛軍在睢陽設下的封鎖圈!
但程不識念在年紀相仿、地位齊平,給李廣留些體面,周亞夫卻不會這麼好心。
真要說起來,周亞夫這張嘴,可是盡得乃父:絳武侯周勃真傳——主打一個‘我說話直,你別往心裡去’。
“李驍騎,與其說是將,倒不如說是個兵。”
“——一個十分驍勇,能讓每一個將軍都向往不已,恨不能據為己有的先鋒悍卒!”
“但作為將官,無論是戰陣、謀略,亦或是臨敵應變,李驍騎,都完全沒有一個將軍的樣子。”
···
“作為將軍,首先要做的,是對麾下將士的性命負責。”
“在完成既定戰略的基礎上,以儘可能保全有生戰力、儘可能降低本方傷亡的前提下,對敵軍造成更大的打擊——這,才是一個將軍該做的事。”
“——做伍長,要讓手底下的四個人相互照應,再儘可能多殺兩三個敵卒;”
“做什長,則要顧全左、右兩伍,時刻指揮兩伍互相掩護,以避免傷亡。”
“做屯長、曲侯,要維持這百十人的陣型,不能被敵人衝散,更不能前後脫節;”
“做隊率司馬,更要帶領麾下的五百人,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絕不能落入敵人的包圍——甚至哪怕是半包圍之中。”
如是說著,周亞夫面上,只不由帶上了一抹本能的倨傲之色。
但對這些許倨傲,如今天下,卻絕對不會有人生出哪怕半點不喜。
——人家有這個本事。
甚至可以說:絳侯周亞夫,幾乎是如今漢家,最有資格說這些話、最有資格評價一個將官是否合格,乃至最有資格為‘將軍應該是什麼樣’制定標準的人。
很顯然,程不識對此也深感認同。
若非是在軍營內,程不識怕是恨不能一手持卷,一手執筆,將周亞夫這段話一字一句記下來。
即便眼下沒有筆墨,程不識也是豎耳聆聽,努力將這番話的每一個字,都牢牢記在心裡。
見程不識‘學習態度’這麼好,周亞夫自也就不免再多說兩句。
“凡善戰者,多無赫赫之功。”
“——這並不是說,會打仗的將軍很難立下功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