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看……這已經到門口了,還是進門吧!”二虎似乎是在對大虎說話,可眼光卻望著自己的兒子。
“要不是……看在珠兒的份上,我才懶得登你的家門。”大虎這時可能想起了他和侄兒來這裡的目的,便找個藉口,轉身大踏步走近院門,而且還挑釁性地故意用肩膀扛了一下二虎,將二虎撞得閃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李如珠故意低著頭走進院門,以免和父親的目光相對。
院子裡幾乎沒有什麼變化,還是和他離家前一樣被父親收拾的乾乾淨淨、井井有條。
“快進屋,院子裡風涼。”二虎有些忙亂地關好院門,催促道。
走進北邊的正房,大虎二話不說,一屁股坐在正對房門的椅子上,蹺起二郎腿,眼光向斜上方看著。
李如珠平復一下心情,邁進房門,徑直走到房內東側的那張紫紅色的長條八仙桌前。他知道,自從他記事起,那上面就擺放著母親的遺像,父親一有時間便擦拭八仙桌及母親遺像的相框,生怕上面沾染一絲灰塵。
李如珠默默地望著相框中那個慈祥女人的頭像。聽父親說過,母親是在他三歲時染病去世的,所以在他的記憶中,母親的形象是模糊而抽象的。只有在他成年懂事後,才有時會靜望著八仙桌上母親的遺像,想象著母親的樣子。每一次都會令他大失所望。桌上母親清晰的面容始終不能在他的腦海中勾勒出一個活生生的形象。對於他來說,母親就是一個虛無的概念。
這一次有些與以往不同,李如珠望著母親的遺像,眼裡禁不住浸滿淚水。剎那間,母親的音容笑貌彷彿一下子在他眼前閃現,特別是母親那雙慈祥的雙眼,似乎正對闊別多年後重回故土的他親切地說:“我的孩子,這麼多年,一個人在外受苦了。媽媽無時不在想念你。”
“娘——”李如珠難以抑制內心的悲痛與壓抑,有生以來第一次跪在母親的遺像前痛哭流涕。
“孩子,別哭了。快起來!”看到李如珠痛哭的樣子,大虎趕緊從椅子上站起,搶先一步走過來將李如珠從地上拉起。
二虎本想走過來拉起兒子,見大虎搶先一步,便收回已經抬起的腿,立在原地,並且將頭轉向一邊,偷偷地將眼角的淚水抹去,然後,走到西邊的櫥櫃前倒了兩杯溫水,端到已經坐下的大虎和李如珠面前。
大虎沒有拒絕,一把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地喝起來。
李如珠呆呆地坐在桌子前面的凳子上,他還沒有從方才的痛苦中解脫出來。
“要不……我給你倆作點飯吃?”二虎本想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同兩人說說話,但看著大虎的樣子,他試了一下,還是沒敢坐下去。
“行了、行了,看看你這慫樣。想坐就坐下。我們爺倆早就吃過飯了。今天來找你,是有事相求。”大虎盯著想座卻不敢坐的二胡說道。
“唉、唉,好。大哥,我坐。有啥事你就說,還談啥求不求的。”二虎小心翼翼地坐下,兩眼始終望著大虎,有些誠惶誠恐的樣子。
“怎麼說呢,珠兒是幹什麼的你我都清楚。這不,他的幾個朋友想和他一起,過鎮子南邊倭國人的哨卡,想找你弄幾張通行證。”大虎不想跟二虎囉嗦,乾脆開門見山。
“這……這恐怕不好弄。”二虎聽到大虎說明來意,頓時面露難色。
“我就知道找你也是白找。可三嬸子他老人家就是不聽,還說你什麼本質不壞。我‘呸’!”大虎見二虎不想幫忙,火氣頓生。
“大伯,先別這麼急嗎,大家再想想辦法。”見大伯一副急於離開的樣子,一直慢慢喝水的李如珠趕緊放下杯子,說道。
“大哥,我知道自從我幹上倭國人的保長後,你就一直瞧不起我。可我也有我的苦衷啊!”二虎哭喪著臉說道。
“苦衷?好,今天當著珠兒的面,我倒要聽聽是什麼樣的苦衷,讓你甘做倭國人的走狗。來來來,你倒是說來聽聽!”面對二虎的訴苦,大虎不以為然。
“大哥,你知道,珠兒他娘死得早。她的死,始終是我的一塊心病。我覺著有愧於她,我欠她的。要不是我當年只顧著掙錢,遠赴倭國做生意,將她一個人留在家裡,帶著年幼的珠兒操持整個家,她也不會身染重病。
“不錯,當時的倭國正值戰亂,各種物資奇缺,二弟我藉此機會掙了點錢。用這些錢,我蓋起了全鎮最體面的房子。可正當我們夫妻憧憬美好生活的時候,珠兒他娘卻離我而去。我們兩人辛辛苦苦蓋起了新房,可珠兒他娘只住了幾天就撒手人寰。
“自打我倆結婚後,他總是跟著我操心受累,沒享過一天福。臨終前,他一手拉著我的手,一手摸著珠兒的臉,用微弱的語氣,祈求我一定要答應她兩件事:第一,好生照看珠兒,他是我們唯一的兒子。一定要將他撫養成人;第二,好好照看我們的院落,因為這是我倆共同勞作換來的勞動成果。任何情況下都不要讓房子旁落他人之手。我當時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
“現如今,就因為我懂些倭國話,倭國人逼迫我替他們做事,否則就沒收我的房產。我也不願落個漢奸的罵名,當時我的內心也很矛盾。可這房子一旦被沒收了,珠兒他娘死後卻連個擺放牌位的地兒也沒有。
“最後,我思量再三,還是決定接下倭國人的差事。我情願自己受些委屈,挨些罵名,也不能讓珠兒他娘跟著我露宿街頭!大哥,珠兒,也許你們覺著我是在為自己狡辯。不管你們是否理解我,我對自己的選擇不後悔。”二虎說著,情緒有些激動,兩行熱淚順著他那飽經滄桑的乾癟瘦小的臉頰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