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時將半邊天都渲染成紫粉色,襯著褪去墨色漸漸轉藍的天空更顯娟麗多姿,隨著紅如杜鵑的太陽昇起,落月軍的騎兵猶如黑色浪潮踏著地平線席捲而來,勁急嘹亮的號角聲震起漫天黃沙,龍紋旌旗在疾風中獵獵招展,上繡赤紅色落月兩個大字。
這一日,如驚雷的馬蹄聲響徹半空,這一日如萬頃怒濤的軍隊直撲皇城,這一日漫天箭矢飛掠如蝗蟲過境,這一日淒厲吼殺聲震盪山河。這一日是安業建國七百年爆發的最大戰爭,亦是安業國七百年來顧家兄弟唯一一次相互殘殺。
縱然顧安易已做了十年準備,可安業國七百年國都皇城的防禦又豈非一般可比。 整整一個月,皇城的第一道城門終於在落月軍的震天歡呼聲中轟隆開啟。
彼時李則正帶著五萬大軍星夜兼程,在邊境安危女兒性命之間他還是選擇了對他有知遇之恩的顧安樂。
隨著落月軍攻破皇城第一道防線,從未在陣前露面的落月王騎一匹孤蹄馬,在萬人簇擁中緩緩走進甕樓,依舊黑色斗篷遮身,黑色面具遮面。肖辛夷也聽軍中有人私下議論,落月王一直不肯以真面目視人,定然是在那場大火中燒傷了面貌。
九王爺顧逸,江雲愷,諸葛浩初,諸葛清鴻以及扮作副將的肖辛夷和從未見過的幾人護在落月王左右。此時皇城的箭樓角樓已被落月軍控制,固若金湯的安業國都只餘一道城牆數千士兵守衛。
“城上的人聽著,落月王命爾等放下武器速速開啟城門,爾等俱為忠臣良將,國家棟梁。為守護安業國不惜拋頭顱灑熱血,若此番歸順,落月王對之前的事既往不咎,日後定會重用。”落月王身後一人運足內力喊話,洪亮的聲音傳遍城牆上每一個角落。
靜默許久,城牆上有聲音傳下:“安易皇太子二十年前便已薨逝,亂臣賊子為奪江山竟然編出此等荒謬理由,皇太子一世英名被無名鼠輩肆意汙衊,著實可恨。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更難慰皇太子在天英靈,皇上乃真龍天子,得先皇庇佑已在甕城設下天羅地網,今日便是爾等葬身之地。”
隨著城牆上的話音落下,周圍傳出轟隆隆的響聲,本已大開的城門以飛快的速度迅速合上,將還沒有來得及入城的落月軍隔絕在外。落月軍一片騷動,但也很快穩定了下來。
“虎翼軍統領寇俊,本王乃當朝九王爺顧逸,你可看清楚了,我身邊人的的確確就是三十年前的皇太子,當年顧安樂狼子野心,不僅火燒東宮造成太子已死的假象,更是逼宮氣死先皇,如此罪行人神共憤,皇太子不得已委身民間韜光養晦,終得列代先人護佑重回國都。本王勸你不要口出狂言,若此時悔悟皇太子可以既往不咎。”
“連真面目都不敢示人,如何讓天下人相信他就是已薨逝的皇太子。”寇俊旁邊一人大聲喝道:“藏頭裹尾其心必虛,如今大局已定,還跟他們多費什麼口舌,速請司馬門主放出‘滔天焰’,我等好回去覆命。”
好 “師父。”肖辛夷聽到司馬門主後身子不由得一僵,隨後遏制不住的顫抖起來,他的師父竟然在城牆上。諸葛清鴻察覺到她的異樣,緊縮眉頭一瞬不瞬盯著她。
毫無預兆的肖辛夷時刻記掛的司馬正清就這樣出現在眾人眼前。依然是一身雪白的醫聖門主服,雪白髮絲依然梳理的一絲不苟,但令肖辛夷看到便覺安心的挺拔脊背不知何時多了一抹弧度,曾經深邃明亮的雙眸佈滿渾濁。朱顏跟在司馬正清身邊手捧一尺見方的紅木箱子,肖辛夷看到滿臉皺紋幾乎看不出原來面貌的司馬正清就要起身躍向城樓,卻被諸葛清鴻一把扯住衝她搖了搖頭。
“閣下當真是皇太子顧安易。”城樓上的司馬正清居高臨下,聲音洪亮如鍾,語氣又急又驚,彷彿是剛剛知曉此事。
“不敢欺瞞前輩。”一直默不作聲的落月王終於說話了。
“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可是有難言之隱。”
“回前輩,不算是難言之隱。”
“既然如此,便揭開面具堂堂正正站在天下人面前。”
司馬正清話一出口,所有人都看向落月王,看他會不會揭下面具。擁擠的甕城中因這一句話有些騷動,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畢竟這是傳說中已逝的皇太子,誰都好奇到底是何模樣,在場的數萬人只有九王爺顧逸曾經見過皇太子,就連城樓上的幾員大將都是顧安樂登基後,從軍隊寂寂無名之輩中提拔出來的,亦從未見過皇太子真容。
“前輩有命,晚輩不敢不從。”從未示人的落月王竟對江湖門派的門主恭敬有加言聽計從,眾人本就驚詫,但更令人驚詫的是落月王竟真的解開身上的純黑斗篷,裡面露出一件嶄新的玄黑龍紋太子朝服。頭束四爪龍紋金冠。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落月王還未揭開的面具上,只有九王爺顧逸眼神落在那身太子朝服上,這是顧安易受封太子當日所穿的朝服樣式。黑色面具終於在萬眾矚目下緩緩揭下,那是一張與當朝皇帝顧安樂有七分相似的臉,卻比顧安樂更多幾分威嚴。
“臣顧逸參見皇太子殿下,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顧逸翻身下馬拜倒在落月王跟前,緊接著落月軍所有人跪倒在地齊呼“皇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呼聲中夾雜著許多人激動的顫抖聲,原來他們當真不是反賊,他們的統領是太子殿下,他們是跟隨被陷害的太子奪回皇位重登大寶。
“荒唐,換一身衣服就是太子殿下了。亂臣賊子其心可誅。”
寇俊旁邊的一員大將猛吼一聲,電光火石之間,從城樓各處突兀出現幾道黑影,瞬間將朱顏手中的紅木箱子搶走,箱子中十枚如孩童拳頭大小的石塊被黑影拿起全部擲向落月王。這一切就發生在一瞬,快的無數武林高手都未反應過來,就見司馬正清足尖一點從城牆上極速下墜,肖辛夷最先反應過來,站起身來一躍而起就要去接司馬正清,卻不想身子堪堪騰起,就被司馬正清迅如疾雷的掌風打落在地,肖辛夷厚重的盔甲與地面接觸發出一聲哐嘡巨響,她被巨大的衝擊力生生砸出一口鮮血來。
“辛兒。”諸葛清鴻奔到肖辛夷跟前將她扶起。
肖辛夷沒有看他,一雙眼睛緊盯司馬正清,在司馬正清將她打傷的時候她終於明白了她的師父要做什麼。司馬正清要徒手攔住“滔天焰。”
肖辛夷曾聽鍾淵說過毒聖門中有一種古老秘方,是第一任門主餘歸晚親手所書,傳聞此秘方無毒無味,卻能在遇到重擊時燃起巨大火焰,只需一點便可以雷霆之勢迅速蔓延,即使遇洪水甘露都不得熄滅,只能燃到再無物可燃。故不到萬不得已此物萬不可碰,製作此物的秘方亦一度被鎖在禁室中。
“師父…不要…”肖辛夷掙扎著就要起身,可司馬正清這一掌以內力封住她全身穴道,肖辛夷動彈不得,諸葛清鴻正一處一處幫她解開。
司馬正清翩然的白衣像是從天而降的一隻飛蛾,義無反顧的撲向已隱隱露出火光的“滔天焰。”
“不要,師父,不要。”最後一聲肖辛夷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司馬正清似乎是聽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呼喊聲,微微朝她的方向側了側頭。
下一瞬,十枚“滔天焰”盡數納入司馬正清懷中,一團團火焰在司馬正清身上騰騰燃起,司馬正清攜著這刺目又灼熱的火焰雙足在地上一點衝向半空,烈烈火焰中司馬正清像是一隻燃燒的風箏,隨風而去不知所蹤,從皇城上空落下無數細小的粉末,飄飄揚揚像是三月裡下的一場雪,一場灰褐色的雪。
“師父。”淒厲的叫聲響徹半空,一切都發生的太突然,突然到朱顏御起輕功落到城樓頂上去尋司馬正清時,那紛揚的灰色雪花已飄落在肖辛夷手中。飄落在落月軍每一個人身上。
“師父…師父…你怎能如此…徒兒還有很多話想跟您說…徒兒還沒有侍奉過您…徒兒還要為您養老送終…您怎能如此…”
顧安易似乎剛剛明白髮生了何事,撩起玄黑龍紋朝服下襬雙膝跪地。
“顧安易在此謝過司馬門主救命之恩,成全之義。孤在此請司馬門主安心駕鶴仙遊,這安業的子民定能因您的成全再次安居樂業。”
“請司馬門主安心駕鶴仙遊,安業子民定能因您的成全再次安居樂業。” 數萬落月軍齊齊跪地, 悲慟呼聲響徹半空。
從此這世間再也沒有一位鶴髮童顏的老者,站在凌空殿中凝望太乙救苦天尊。從此再也沒有挺拔如松柏的一襲白衣站在凌峰山頂俯瞰萬里山河。
隱於山中心繫凡塵,從此司馬正清再也不用為顧家江山耗盡心血運籌帷幄。謀略一生的醫聖門主在他守護了一生的國都上空,以最悽然最決絕的姿態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