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三娘來到諸葛清鴻跟前將琴匣放在桌子上。這琴匣卻不像先前那些雕花描色做工精美,只是渾然一體的黑褐色。
諸葛清鴻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覺得有趣,一瞬不瞬看著老闆娘將她所說的絕世名琴從琴匣之中拿出。
髹紫色的琴身形制渾厚,作圓首與內收雙連弧形腰,上裂出深淺不一的梅花斷紋,琴身刻有高山流水微凹紋樣,絲絃為太古之式,十三徽鑲嵌月白色鐘山暖玉,此琴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典雅大氣撲面而來,觀之使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撫摸琴絃。 諸葛清鴻輕輕拿起那張琴,琴背池上方刻有“九霄”兩字,原來此琴名為九霄。九霄池下方左刻“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右刻“閒夜撫鳴琴,惠音清且悲。”鳳沼上方刻有一枚圓形印章,但不只是人為還是因年代久遠已看不清字樣。 此琴雖不知是何人所斫歸哪位名家所有,但諸葛清鴻一眼就看上了,摸著琴身上垂下的墨綠色流蘇,他抬頭問老闆娘:“多少銀兩。”
老闆娘怔了怔,這就看上了?眼前的公子當真是個識貨的,真真是她的貴人。
想當初這家店主還是她在世的父親,有一看似仙風道骨的老人抱著這一張看似不像凡品的瑤琴來到她店裡,聲稱他遇到大難急需銀兩,要將這張琴賣給她父親,她是親耳聽到那高人彈出如鳴佩落盤泠泠琴音的,她父親一生閱琴無數從未聽過如此圓潤靜清古雅的音色,雖然那人的要價高的離譜,但她父親狠了狠心,還是以兩千兩白銀將這張琴留了下來,想著哪日遇到識貨的有錢人可以多賺一些。
賣琴人收了銀票走到門口才告訴她父親,此琴只有琴技高超者才能彈出它原有的音色。她父親大驚,伸手一試,彈出的聲音果然乾澀如蚊蠅低吶,哪裡還似剛才的天籟之音,待爺倆追到門外,那賣琴人早已不知所蹤。爺倆不信這世間有如此邪門的事,便將這把琴置於店內,揚言若誰能用這把琴彈出莫說是天籟之音,就算只是平常音色就可領到白銀五十兩,奈何西門三娘從六歲長到三十多歲,二十年過去了,卻從來沒有人將這張琴彈奏出過音調,無論琴技再高超的琴師,也只能彈出乾澀蚊吟之音。
這件事在當年一度成為泗水城茶餘飯後的笑料,都知餘音閣花兩千兩白銀買了一箇中看不中用的琴架子,還揚言只有琴技高超的人才能彈出天籟之音,想當年的泗水城第一勾欄名將,以琴技聞名天下的白彩蝶都沒有彈出個聲來,這天下還有人能彈出聲來嗎?可憐西門三孃的老父親到死都沒有嚥下這口氣,自從西門老爹去世後,西門三娘就將這張琴收了起來,等著有緣人再讓它發出繞樑三日的絕世之音,無論外人再怎麼嚼舌根,她始終相信這張琴是絕世名琴,因為她親耳聽過從這張琴裡傳出的聲音,這麼多年了,她還從沒有聽過有可以媲美這張九霄琴音色的瑤琴。
諸葛清鴻小心翼翼將琴放到琴匣裡,看了一眼怔怔愣住的老闆娘,又重新問了一遍:“請問老闆娘,需要多少銀兩。”
西門三娘回過神來伸出四根手指,低聲說道:“四千兩。”
諸葛清鴻勾了勾嘴角:“四千兩,稍後我會讓人送來。”
這一次西門三娘似乎才真正回過神來,明白過來自己剛才做了什麼,這張琴她父親當初花了兩千兩就已經是天價了 。因為當時這張琴發出的聲音值得這麼多銀兩。但現在這張琴已經發不出來聲音了,諸葛清鴻竟然試都不試就這麼要了,這該說他是有魄力還是說他錢多人傻,但顯然西門三娘不相信如此丰神俊逸的公子是個傻的,看著諸葛清鴻小心的問道:“公子這就買下了,不覺得有點貴嗎?”西門三娘做了半輩子生意,生平第一次為客人擔心是否會吃虧。
“不貴,它值四千兩。”諸葛清鴻用篤定的口氣回道。
西門三娘猶豫了片刻問道:“公子難道不試一下音色嗎?”
“說來慚愧,在下並不擅長音律,此琴是我買來送給故友的。”諸葛清鴻疑惑的看著西門三娘又問道:“老闆娘是不是有事瞞著在下。” 西門三娘雖是精明的生意人但並不是見錢眼開的市儈之人,終於還是將前因後果都對諸葛清鴻和盤托出。 諸葛清鴻沉吟片刻,對西門三娘說道:“既然我看上了此琴,那此琴必有可取之處,即便它真的彈不出聲音,那在下也不會棄了它。”
西門三娘似乎有點覺得丰神俊逸的諸葛清鴻果然是個傻的,用四千兩白銀買了一張彈不出來聲音的琴架子。但凡事都有意外,說不定他口中的故友真的可以將這把沉寂了二十年的啞琴給彈出聲來呢。想到這裡,西門三娘對諸葛清鴻說道:“這張琴妾身可以讓諸葛公子帶走,不過妾身有一個要求。”
“願聞其詳。”諸葛清鴻將琴匣抱在懷裡,示意西門三娘講出她的條件。
“可否讓妾身一同去見公子的故友,妾身也很想再聽聽當年從這張琴彈奏出的琴音。”西門三娘突然有些傷感,畢竟這是讓她父親到去世都不能釋懷的事情。 諸葛清鴻想了想,說道:“好,那勞煩老闆娘跟我一同前往客棧吧。”
秦悠悠和胡古月吃完麵在街上轉悠了半天覺得沒意思了就要回客棧,一向眼尖的秦悠悠看到不遠處的一家店門口圍著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且大部分都是妙齡女子,十分好奇便拉著胡古月湊上前去。秦悠悠在外圈看不到裡面,擠又擠不進去,便不顧形象的跳起來看裡面究竟有什麼好玩的事,第一次跳起來的時候她看到了一身淡藍色衣衫的公子正背對著她跟貌似是店主的女子交談。
第二次跳起來的時候那淡藍色衣衫公子已經轉過身來了,竟然是諸葛清鴻。
待秦悠悠卯足勁跳第三下的時候人群突然自動分開了一條僅容一人通行的小路,秦悠悠站的位置正好對著店門口,人群猝不及防的分開正好將她讓了出來,落地的秦悠悠正好看到諸葛清鴻一手抱著琴匣一手拎著糕點盒子從店門口走出來。諸葛清鴻正好看到秦悠悠像一隻螞蚱一樣跳了起來又落了下來。
秦悠悠尷尬的笑了一下,對著諸葛清鴻揮了揮手說道:“諸葛公子,原來被人圍觀的是你啊。”
諸葛清鴻臉色淡然的也對著她笑了一下說道:“你面吃完了,來幫我拿著鮮花餅吧。” 秦悠悠上前接過糕點盒子正欲說話,突然覺得周身似有萬隻冰箭齊齊朝她射來,凍的她打了一個寒顫。只見那些圍觀的妙齡少女都化作一座座冰山,幾欲將她凍死,立馬不理諸葛清鴻跑到胡古月身邊取暖去了。那些求而不得少女見有人竟然不理她們心心念唸的良人,寒氣更加逼人,但看到秦悠悠身邊的胡古月,那怨念寒氣似乎遇到和煦春風一般瞬間沒了蹤影。個個又恢復了端莊秀麗的淑女風範。
原來是個有主的,小公子長得還挺養眼,看來這小丫頭不是跟她們來搶諸葛公子的。
不過片刻功夫,半個泗水城的男女老少幾乎都知道了餘音閣裡放了二十年的啞琴居然賣出去了,還是被年年接濟窮苦人家的諸葛公子給買走的,一時間各種非議的聲音在泗水城裡彼此起伏,浩浩蕩蕩的一群人跟在諸葛清鴻和西門三娘身後朝紫氣東來走去。打頭陣的自然就是在餘音閣門口站了半天的豆蔻少女。後面有些是受過諸葛清鴻接濟的人家去替他打抱不平的,但更多是去看熱鬧的左鄰右舍。
這西門家花了兩千兩白銀買到的琴架子,用了二十年的時候轉手翻一倍賣了出去,任誰也得好奇這諸葛公子是不是被西門三娘給騙了。但聽說諸葛清鴻是買來送故友的,眾人更不淡定了,這是要友盡的前奏啊。四千兩白銀買個啞琴送故友,看來餘音閣終於擺脫那個腦子被門夾過的名聲,有人接手了。
除了逢年過節,泗水城還沒有像今天這樣熱鬧過,大半個城裡的人都聚集到紫氣東來的客棧門口,靜靜的等著接下來“故友收啞琴割袍斷義,諸葛清鴻大罵無良店鋪”的精彩戲碼。一行人還在路上的時候紫氣東來門口就聚集了大片人在門口等著,馬掌櫃從別人口中也聽說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可見世人對於八卦的熱衷和傳播速度還真是恆古不變的。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但馬掌櫃還是被那花紅柳綠的仗勢給驚住了,若不是託諸葛清鴻的福,馬掌櫃竟不知泗水城還有這麼多未出閣的女子。
待諸葛清鴻帶著胡古月秦悠悠和西門三娘進了客棧以後,馬掌櫃和客棧夥計立馬將客棧兩扇有些破舊的大門嘭的一聲關上,將那些準備看熱鬧的人關在了門外。馬掌櫃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這要不是他眼疾手快,他這紫氣東來的大廳怕是要被這群等著看戲的人給擠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