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眾人眼睛漸漸適應山間薄霧之後,走在前面的鐘淵突然足下發力,向前緊走幾步。
雙聖門巍峨的山門之下,有一纖細的白色身影。
白色狐裘將她圍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柳眉星眼,膚若凝脂,一副我見猶憐的動人模樣。看到鍾淵上前眸子裡瞬間綻放出萬千光彩。
“你怎麼又出來了,這裡山風那麼大,不是說過以後不讓你在這裡等著嗎。”雖然語氣略有些責備,但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我也是剛剛才出來,日前接到海棠的飛鴿傳書,算著你們也該到了。”蒼白的嘴唇發出柔柔的聲音。
鍾淵嘆了一口氣說道:“快進去吧,回去再說。”
女子點了點頭,對著雲流行了個福禮說道:“雲公子也來了。”
雲流拱手彎腰回了一禮道:“蘇姑娘,好久不見。”
女子衝他笑著點了點頭,拉起一旁肖辛夷的手問道:“你的手怎麼這麼涼,還好你的房間我已生好了火爐,快回房暖暖。”
“月仙姐,又麻煩你了,上次我走的時候你的病還沒有好,沒能跟你當面道別,現在你可覺得好些了。”肖辛夷一邊扶著她朝門內走去一邊問道。
“已經不礙事了,我這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小毛病,躺幾天就好了。”
女子名為蘇月仙,是醫聖門素有“回春聖手”之稱蘇仁長老的女兒,蘇月仙的母親是上任醫聖門主洛南星的次女洛涅羽,可惜洛涅羽紅顏薄命,於七年前撇下丈夫蘇仁和女兒蘇月仙撒手歸西,蘇仁亦在妻子走後兩年鬱鬱而終。
至此,整個醫聖門的擔子都落在了司馬正清身上。
鍾淵和肖辛夷兩人進了山門直奔凌空殿而去,蘇月仙安頓好藍灩則帶著雲流去了後山。
沿著蜿蜒曲折的石徑小路,兩人各懷心事一路無話,遠遠便看見凌空殿門口有兩個並肩而立的人影,其中一人素袍玉簪,須及胸前,一身的仙風道骨,正是兩人的師父司馬正清。另外一人頭髮花白,臉上爬滿了深深淺淺的皺紋,看上去比鬚髮皆白的司馬正清還要蒼老。
漸漸的越走越近,肖辛夷的眼越來越模糊,雖然那張臉比十年前消瘦了許多,老了許多,可她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秦震,十二年前江綰芸收留的土匪之一。
“秦叔。”肖辛夷帶著三分肯定三分不確定的望向面前的老者。
“小姐,秦震無能啊。”似是被肖辛夷的出現刺激到,老者突然雙膝跪在肖辛夷跟前,眼淚順著他如溝壑般的皺紋而下。
男人膝下有黃金,男人有淚不輕彈,是聖人對世間男子的標榜,也是世人眼中大好男兒應該有的尊嚴和胸懷,可有些時候,眼淚代表的不是懦弱與絕望,是人心底處最真摯的感覺,是最需要發洩出來的情感。
肖辛夷緊走幾步跪在老者面前,將老者深深彎下去的脊背扶起,老者緩緩的抬起頭來,痛心的看著眼前和肖夫人七分像的女子顫抖著拉起他右手的袖子,在他右手的小臂上,有拂雲鞭留下的痕跡。
肖辛夷看著那道過了數十年依然清晰可見的鞭痕,終於哭了出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的落下,這是母親在世間留下唯一的痕跡。不,還有一道,在殺死江家三百口家眷的惡魔身上。
肖辛夷死死咬住嘴唇,自從十年前在雪地裡哭過那一次,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流過這麼多眼淚。十年來的那些故作堅強,那些雲淡風輕,那些深夜靜坐至天明的委屈,在看到母親的鞭痕和保護了自己兩年的故人這一刻,再也維持不下去,終於爆發了出來。
秦震心疼的看著淚如泉湧的肖辛夷,顫巍的說道:“小姐,秦震無能,當年沒有保護好盟主,過了這麼多年也沒能找到公子。”
肖辛夷猛的一驚:“哥哥,他還活著。”
當年師父只是告訴她沒有找到肖杜仲的屍體,但在那樣屍骸遍地的戰場上,找不到一具屍體是多麼正常的一件事。可是既然沒有找到屍體,肖辛夷就一直願意相信自己的哥哥尚在人間,總有一天兩人會重逢。如今親耳聽到哥哥還活著的訊息,而且是確切的訊息,那心情怎能用驚濤駭浪來形容。
凌空殿的正殿供奉身坐九色蓮花的太乙救苦天尊,八卦紫金爐裡有六根剛燃起的清香。
鍾淵和肖辛夷兩人淨手上香以後來到偏殿,偏殿裡司馬正清和秦震已坐在座上等著兩人。
“秦叔,當年的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樣的,你又是如何逃出來的?”肖辛夷已漸漸將心底裡的悲傷情緒壓了下去,儘量維持平靜的表情看著秦震。
秦震沉默了許久,似是不忍再將當年的事再複述一遍。
“當年我跟著盟主和公子還有莊內兩千護衛一起去皇城阻止那場大戰,到了皇城腳下時,武林眾人已和皇城守衛交戰在一起,我們初到時,武林眾人以為我們是趕來支援的,我們才知他們並不知道拿五湖令號令他們的人,根本就不是盟主。盟主一邊抵禦皇城守衛的廝殺,一邊在各個門派之間找他們的掌門人,將事情全部講清楚後,眾人已無心再戰欲撤回。盟主用內力喊話皇城中的守衛統領,將實情告知。那時無論是武林這邊還是皇城那邊,皆已停戰對峙,皇城守衛統領聽聞盟主所言,立即派人去宮中回話,哪知等了半日沒等到皇帝的旨意,卻等來了一個大內高手。那人不知從何處而來,就像憑空出現在盟主身後一般,拿著一把淬了劇毒的匕首將盟主一劍穿心。”
“什麼。”饒是肖辛夷已經盡力剋制自己的情緒,可還是從椅子上霍然站起,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秦震,希望自己剛才聽錯了。
秦震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一直都看向別處,十年了整整十年,他從來不敢去細想這些事的細節,每當想到此處,他的心就像被人拿著刀子一點一點的往外剜。
“你是說父親是被人在背後偷襲,父親本來已經阻止了那場大戰,皇帝連一個申辯的機會都沒有給他就直接下了殺令。”肖辛夷已經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已經說出來了還是隻是自己心中所思。
秦震沉默不語,這個問題他要怎樣回答。
“秦叔,你繼續說,後來呢。”彷彿過了很久,肖辛夷有些暗啞的聲音傳來。
“後來,大傢伙看到盟主倒在地上時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當時也不知是哪裡傳來一聲“江湖叛賊欲攻入皇城動搖國本,其心可誅,應當殺無赦。”此後也不知是誰先動的手,所有人又廝殺在一起,比初時更為慘烈。混戰中,我看到一隊人護著公子從邊緣廝殺了出去,再後來,我只記得自己胸口一痛,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等我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被雙聖門中人所救,當時距離那場大戰已經過去兩個月。”秦震說到這裡看了司馬正清一眼,繼續說道:“司馬門主將我醫好,還將內功《元氣盾》與“龍雀刀”傳於我,並告訴我小姐已拜入雙聖門下,讓我隱姓埋名,在必要時候助小姐一臂之力,不然我哪還有顏面活到今日。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暗地裡尋找公子,可是一直都沒有確切訊息。”秦震一口氣將這些說完,似是抽光了所有的力氣一般頹然靠在椅背上。
凌空殿外的七棵百年古樟樹,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栽種,每一棵都枝繁葉茂,猶如一把把撐開的綠油傘,司馬正清與肖辛夷站在窗前定定的看著這些隨風起舞的樹葉。從半個時辰前鍾淵扶著秦震出了凌空殿之後,師徒倆還未換過姿勢。
“你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吧。”終於是司馬正清先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