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清鴻與將軍之女竟有了婚約。
震驚過後,一絲悲涼從肖辛夷心底慢慢升了起來,一絲又一絲,直到這悲涼瀰漫整個心臟。
果然看破世事驚破膽,識破人情穿心寒。二十年的兄弟情在這十年間已消失殆盡了嗎?
這一刻往事如潮水般向肖辛夷湧來,肖重樓和諸葛浩初在無數個或陽光明媚或陰雨綿綿日子裡的把酒言歡,兩人在綠草茵茵草地上的策馬狂奔,彼此無數的秉燭夜談,還有諸葛浩初向江綰芸討要她庚帖,說要讓肖辛夷改姓諸葛,做他諸葛家女兒的情景。現在這樣的一幕幕對肖辛夷來說就像是紮在她心上的針,當時有多暖現在就有多寒。
肖家被將軍家滅了門,諸葛家與將軍家結了親。如果說肖辛夷之前只是心裡希望諸葛家跟肖家滅門的事不要有關係,那麼現在肖辛夷只想趕緊逃離這裡。去凌峰找師父問上一句,到底害肖家的是何人!
肖辛夷至今不知道當時帶兵去肖家的是哪家的將軍,但願不是李家的,否則。。。肖辛夷不敢去想那後果。
人心曲曲如流水,世事疊疊萬重山。肖辛夷的心思很簡單,她從未指望過有江湖中人能幫肖家做什麼,只求那些故人不要與十年前的事有所牽扯,如此就夠了,如此就算不負肖家三代人為武林所做的的一切。
方亦鶴看著對面兩個女子表情甚是奇怪,紫衣女子滿臉怒容,一副隨時都要暴怒而起的模樣,但放在桌子上的胳膊被身側白衣女子用一隻手死死壓住,動彈不得。
反觀那白衣女子,雖臉上無甚表情,但一雙如秋水般的眸子裡湧出來的悲傷卻是連他這外人都能感受的到,她坐在那裡淡淡的望著門口,但眼神飄忽,似是在透過這門窗牆院看向很遠的地方。整個人猶如黑夜中被霧色籠罩起來的清冷月光一般朦朦朧朧,讓人看不真切。
方亦鶴一會看看紫衣女子,一會看看白衣女子,滿臉疑惑,而後不久似恍然大悟一般,臉上浮現出洞察一切的神情。
年前皇上賜婚的時候諸葛清鴻拒不接旨,前來宣旨的官宦等了足足一上午,若不是柳絮以死相逼,最後這諸葛一家還不知是個什麼下場。
不過令武林中人不解的是,為何皇帝會插手武林中事,歷來朝廷與江湖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就連三十年前江家女兒執意要嫁給肖家公子,都是與當時還在世的花老將軍斷絕了外祖孫女關係才如的願。今時皇帝竟然同意李將軍的女兒嫁給武林盟主的兒子,還親自下旨賜婚,實是令人費解。
一時間武林議論紛紛,這李則守衛邊疆數十年,立下無數赫赫戰功,一直深受皇帝依仗,在賜婚之前,還破例將李家女兒李鈺封為寧國郡主,這打安業國建國以來還是頭一遭,如此可見皇帝對於李家和這門婚事的重視。
但武林中人素來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不屑與朝廷中人來往,諸葛清鴻若是做了郡馬,必然要遵守朝廷之中的諸多規矩,也就算不上是江湖中人了,而且還有十年前那件事,江湖眾人雖無人再提起,但終究是有心結的,諸葛清鴻對這門婚事如此牴觸,也在情理之中。
倘若執意抗旨不遵,依著皇帝老兒的行事作風,恐怕武林之中又是一番腥風血雨。眾人也知諸葛家此番答應迎娶李家女兒,也是為了這些年來武林之中來之不易的平靜。
但今日方亦鶴看到雙聖門的這兩個女弟子,心中似乎有了別的想法,諸葛清鴻當日如此執著,不僅僅是為了武林大義,還可能是與其中一位女子有關。
方亦鶴心中有了答案,更是為自己想法暗自稱讚,小老兒活了幾十年,別的本事沒有,但這察言觀色,猜人心思可謂箇中高手。看那兩位女子表情,與諸葛清鴻有情誼的應是白衣女子,那紫衣女子必然知道兩人之間的事,此刻暴怒是要為白衣女子討個公道。
雖然白衣女子師承雙聖門,不會懼怕諸葛家勢利,但畢竟是個女兒家臉皮薄,這種事怎麼能公之於眾。唉,諸葛清鴻一表人才,玉樹臨風,文采武功皆在武林年輕一輩之中拔得頭籌,沒想到卻為情困至如此。
司馬正清收徒弟的眼光還是如此犀利,這女弟子不僅眉目如畫,有林下風氣,且溫和有禮落落大方,與諸葛清鴻真真是天造地設。
如此一對璧人,竟然被皇帝一道旨意生生拆散,作孽呦作孽!想到這裡,方亦鶴臉上滿是惋惜之色看著肖辛夷,今日這事,可要如何收場!方亦鶴只覺的自己窺到了一樁武林秘辛,卻不想想,雙聖門已封山十年,諸葛清鴻又怎麼上的去,上不去又怎麼會與白衣女子互生情愫。
冷墨妍看著方亦鶴臉上變化莫測的神情和看向肖辛夷的眼光,雖不知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但必定不是什麼好事,不由狠狠瞪了他幾眼。方亦鶴只自顧自沉浸在自己臆想裡,哪裡還會注意到冷墨妍的臉色。
片刻,見門口湧進來一群人,當先兩人有一人乃是諸葛浩初,另外一人穿一件緋色暗紋長衫,面料樣式皆為上品。年紀不過四十左右,留著三絡墨髯,行走之間滿是儒雅之氣。他身後跟著十名手託木盒的小廝。諸葛清鴻以及諸葛清朗母子跟在諸葛浩初的身後。其他人亦一同入了正廳。
來人進廳便被諸葛浩初請到了上座,柳絮則站在諸葛浩初一側而立,他兄弟二人站於柳絮身後。肖辛夷聽得諸葛浩初喚那人為李大人,想來是李則極親近之人,肖辛夷無心聽他兩人你來我往的客套話,一雙明眸自知道來人姓李後便暗暗打量他,雖說十年前她只是遠遠的看過帶兵去肖家的將軍一眼,但那一張陰鬱的臉她早已刻骨銘心,若是再相見,必定一眼能夠認出。
這來人若是與李則一脈同宗,那容貌自然會有幾分相似之處,但見這位李大人面貌白淨,言談舉止儼然一副文人姿態,容貌與那人也無半點相似。肖辛夷心裡不知是失望還是鬆了一口氣。那一瞬間就突然空落落的,對兩人之間的談話便再無興趣。
只是見那李大人說話間不時看向正廳一側手捧木盒的小廝。
肖辛夷不由得朝那一字排開身穿灰色短衣頭戴軟帽的小廝中看了一圈,裡面竟有一位女子。雖然軟帽遮住了那些低頭小廝的容貌,但她是學醫之人,對人體身型觀察自然比普通人多一些,即使那女子服飾與其他人一樣,即使寬大的衣衫隱去了女子纖細體型,但端莊優雅的氣質卻是服飾掩蓋不了的。
諸葛清鴻亦在遠處暗暗打量肖辛夷,見所有人都在聽諸葛浩初與李大人談話,無人注意自己,這才敢多看肖辛夷幾眼。見肖辛夷先是看了李大人半天,看完李大人又去看她對面的小廝,竟一眼都沒有看過自己,不禁有些失望,心裡想著,難道肖辛夷在生他的氣,氣自己十年前沒有去救她,氣他沒有去找她。還是她已經把自己給忘了?忘了他們幼時的承諾。
他可是清楚的記著,在他母親去世後的第一個元宵節,是誰陪著他放了一夜的煙花。
諸葛清鴻小時候最喜歡放煙花,每年的元宵節都會纏著母親為他準備好多好多煙花,但是他母親慕華笙沒能陪他放他八歲那年的煙花便去了。
他以為以後再也沒人為他放煙花了,可那年的元宵節他還是看到了漫天煙花,看到了在絢爛光輝下手拿螢火棒走來的肖辛夷。那一瞬,諸葛清鴻覺得時間都停止了。每到午夜夢迴被對母親的思念啃噬的時候,那一瞬成了諸葛清鴻唯一的慰藉。
兩個孩子約定,以後每年元宵節兩人都會在一起放煙花。可是天不憐幼,世事萬千,諸葛清鴻還沒等到九歲那年的元宵節,那個拿著螢火棒踏著絢爛光輝而來的女孩子就不見了。
有人說她與蒼安山莊一般消失在了那夜的大火裡。也有人說她被官兵擄走賣去了別處,還有人說她被世外高人帶去了深山隱居。眾說紛紜,卻沒有一個說法得到證實。
從此在諸葛清鴻十年間的每個午夜夢迴裡,又多了一個陪他一起放煙花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