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鎮子裡很平靜,不似前幾日秋雨淅瀝,陰風怒號的光景。每年一度的補給一到位,鎮子裡的小街也就愈發活泛了起來,雖然鎮子的氣候有些清冷,可那些個婦人卻是熱火朝天的逛鋪子,即便是大晌午也有不少婦人在各個鋪子之間輾轉,諸多物件一下子湧入小鎮,價格也就便宜,這可是一年中最好的囤貨時節,再過段時間,貨物慢慢售空,價格可就跟著漲上去了。
鎮子裡的東西,真是應了兩句老話,一是死水怕瓢舀,這些新送來的物件可不就是死水嘛,“舀”一點少一點,鎮子不算小,每年卻只送來這麼點貨物,總有見底的時候。
二是河豚當盛時,貴不及魚蝦。每年這個時候是貨物最便宜的時候,過了這段時間,大概入冬時分,那貨物是一天一個價,蹭蹭的往上漲。
這些流連在各個鋪子的婦人都是精打細算的主兒,俗話說好鋼用在刀刃上,這些婦人花錢就是如此,對每件貨物的需求量都是一一盤算清楚,生怕少了不夠,多了浪費。好在鎮子裡都過慣了這種謹小慎微的苦日子,各家各戶的生活需求都大致有個度,大抵上都知道緊巴巴的積蓄該怎麼花,花在哪裡。
不過售燈鋪子依舊冷清,李燈坐在櫃檯後,看向鋪子外穿梭在街道上的人流,心頭有些落寞。過完七月十四的後,是鋪子一年中最清冷的時候,家家戶戶剛添置的燈盞油蠟,不少人家又極會過日子,自然也就沒人光顧這間鋪子。
有時候李燈會覺得鎮子裡的生活就像鋪子裡那盞無論白日黑夜都會燃著的油燈,一天一天過的就跟安靜燃燒的油燈差不多,燈油燒乾了就添滿,鎮子裡的人睡醒了就碌碌無為。
這種日子,好也不好。
李燈的腦袋微微從櫃檯後露了出來,看向外面,青石板路上,行人往來穿梭,商販悠揚的吆喝聲,隱隱約約還能聽到街角的那位說書先生的說書聲。可是少年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每次看到那些行人,總能想起老掌櫃那張冷峻的臉,李燈越來越覺得鎮子裡是真的沒有生氣,沉悶的厲害。
由於這幾日鋪子裡沒有什麼客人,李燈就跑去請錢鋪子那邊看書,黃爺爺喜歡收集一些書籍,剛好又趕上囤貨時節,所以李燈跑的比較勤,去請錢鋪子那邊翻閱些新送來的書籍,李燈喜歡看那些小說集,尤其是一些恩仇快意的小說集,真是比這個鎮子裡的生活有趣多了,一個個人物活靈活現的,最是動人心魄。今年新送來的書中還有不少拗口的文集,不過李燈卻不怎麼愛看那些文鄒鄒的字眼,多半都是黃爺爺自己曬著太陽隨手翻閱,再作幾句無關痛癢的評價。
不過這幾日黃爺爺的話有些多,看書也是心不在焉的,總是說些鎮子外面的事,像是叮囑一位即將要出遠門遊歷的小輩一樣,老人事無鉅細,一一備述。
說這些時,那老人還隱隱流露出擔心的語氣。
李燈收回視線,心頭有些隱隱不安,自從見到那位負責押送貨物的商隊後,李燈就覺得鎮子內的淳樸氣息就沒味了,再看那些街上的行人時,就跟雜談中描繪的提線木偶差不多。
有時看到那些跟隨父母上街的孩童,孩童手中拿著從木坊那邊購買來的木人玩偶,李燈會覺得,那些孩童就像是…大一點的木偶拿著一枚小木偶…
而且最近少年也有些心緒不寧,白日裡還好,一到了晚上,那些遊俠小說中的女子身影兒總是在腦海中浮現,原本英姿颯爽得打鬥,在少年腦海中卻是畫風突變,一個個搔首弄姿的,尤其是再配合遊俠小說中描寫的場景,比如一陣罡風吹過,女子的衣袍被罡風吹壓得貼合著身子,玲瓏妙曼的身子柔韌如纖細柳枝,讓人忍不住有種想要把玩一番的衝動。
有些故事是可以給人無限遐想的,在自己的世界裡甚至可以毫無底線,不過少年一直都在收著心緒,沒有放任那種思緒如脫韁野馬一般肆意撒歡。
可即便是刻意收著,夜深人靜時,還是會不由自主的去想那些風塵旖旎事,就像當初離開那棟祖宅老屋時,藉著黑夜的掩護偷偷從梁頭上鑿下兩片無關緊要的木片一樣,似乎黑夜裡,做一些事、想一些事,會讓人莫名覺得“安全”許多。
李燈坐在櫃檯後,思緒遠遊,不過一想到這茬,慌忙端起擺放在櫃檯上到的金線菊茶,喝了一口,得壓壓。
在外面市井中有一本啟蒙訓誡書,主要是說那些少年少女青春懵懂之事,書上有些言語極為露骨,甚至還配以插畫解析文意,但卻是實實在在的一本好書,給予懵懂男女不少的啟示作用。書上說,少年十五,血氣浮動,陽氣生髮,天性初露。女子十三,脫兔變處子,平地起丘陵,水潤靈秀,天性內斂。
李燈若是看過這本書,現在估摸著都不敢喝菊茶了,外界的少年,十五之齡就已經天性初露了,可李燈卻是遲遲晚了三年。
若不是見到那年輕道人的緣故,這股子天性估計還要再往後推遲。道家有一句頗具道法的話,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最淺顯的意思就是說,陽氣一經浮現,萬物便會緊跟著生髮,這是形容大天地的,可放在人身上也是一樣,只要那縷陽氣被觸動,緊接著就會生髮出磅礴的朝氣,尤其是少男少女這個階段。
這也是為什麼諸多老道人崇尚返老還童的原因,拋去長生不衰的表象不談,其實最多還是為了契合這具頗具道法的話,人一老,陽氣就會流逝的厲害,在道法的感悟方面就會遲緩許多。而少年郎血氣往,陽氣足,在道法上的領悟自然就能一騎絕塵。
其實鎮子裡不是沒有陽氣,要說鎮子的陽氣,有兩處甚至比外界還要強烈許多,一是那位前朝將軍、也就是現在木坊的漢子殷泓,他體內的陽氣尤為純粹,不過在鎮子裡,他卻是不敢洩露絲毫,一來這片以陰戾氣息為主導的地域對陽氣極為敏感,那漢子只要稍稍洩露出些許陽氣,就是暗夜升明月的可怕光景,那些遊蕩的鬼魂說不定就會在頃刻間煙消雲散。二來是怕對李燈造成巨大的衝擊,在漢子純陽之體的衝擊下,李燈體內那絲被死死壓制的陽氣可能在瞬間就會被沖垮,真正變成一具活死人。
那漢子為何獨獨為李燈“父母”雕刻了一對靈牌?而且一對簡單的靈牌竟然一絲不苟的雕刻了足足兩炷香的光陰?其中關鍵就是在於雕刻靈牌時那漢子對於體內陽氣的引導之功,那對靈牌內各藏有一縷微弱到不可察覺的陽氣。當時漢子為李燈父母雕刻靈牌時,李燈的年齡剛好是十五歲,與外界那些體內陽氣剛剛生髮的少年年齡相同,正是陽氣生髮的大好年齡,所以漢子才會悄然在那對靈牌內種下一縷精純到不可察覺的陽氣,在這股子陽氣的孕養下,李燈體內的陽氣得以慢慢萌發而且又能不傷其根本體魄,同時那股子精純陽氣又有絕對的壓制作用,如深山之中,白兔見虎,遠遠避之。
可以說漢子的那一手筆,對李燈體內的陽氣兼具催發和壓制作用,再加上菊茶的作用,李燈才會到現在都沒有發現這座鎮子的古怪之處。
不過自從那位道人進入鎮子後,李燈體內的陽氣卻是浮動了起來,這才導致如今李燈看到街上那些行人如提線木偶一般的光景。
當時那漢子為李燈父母雕刻靈牌時,為何會覺得一枚再普通不過的”錢幣“會是如此之重,有兩方面原因,一來漢子覺得那是對李燈真正父母的褻瀆。
二來是漢子知道,王之賜,根羽亦是千鈞重。
他曾受祿無數,但那顆銅錢卻是新王的第一次“賞賜”,新王頭賜,素來都有一物壓萬金的美譽,放在外界傳承有序的王朝,不知有多少位極人臣的高官為這爭破頭皮,漢子覺得自己根本拿不起這份榮譽,這份榮譽應該屬於老掌櫃才是。當真是重的不能再重了。
那老掌櫃為這個鎮子操勞的數百年,只做生前事,不留身後名,他不拿新王頭賜,誰人敢拿?
也許這份“賞賜”是老掌櫃對那漢子的期待,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夠真正拿起這份賞賜。
就像那位老掌櫃選擇將這個鎮子的未來交給那姓孫的老匹夫一樣,老掌櫃將未來的沙場權柄以一枚“錢幣”的方式交給了他。
鎮子裡還有一處陽氣源,即天上燈。那是一盞具有造化之功的燈盞,曾經照徹帝國千萬裡的廣袤疆土,淬鍊過那道不凡的血脈。不過在這盞燈進入鎮子之後,便不再具有以前的無上威能,因為它由燃燒血脈改為燃燒殘魂。
所以這盞燈如今已經變成了一盞燃魂陰燈,因為那道血脈已經支離破碎了,它存在的意義也因此消散,這才是老掌櫃決定用陰魂來點燃它,既然它不能再淬鍊血脈,那就用它來燃燒那些賊寇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