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符籙在前引路的道人看起來年齡不大,約莫三十出頭,這放在市井中已是破後而立的年齡,是能獨當一面的人物了。可是放在修者界,尤其是追求長生不衰的道修界裡,這般年齡卻只是剛剛起步的年齡,還有諸多潛力可以雕琢。
修道之人悟甲子,意思是修道的人,沒有個甲子的光陰打磨道法,極難悟出一絲道法真意,所以修道之人的分水嶺就在這道甲子關,叩問甲子關後,才算真正的登堂入室,道法小成。
這甲子光陰即是修道也是修心,極少有道人能夠“免俗”。
那位年輕道人之所以道法拙劣,一方面是年輕道人確實在修道一事上資質平平,另一方面就是吃了甲子這一關的虧,年輕道人太年輕,就算在宗門內呆了十幾年的光陰,又有名師傳道授業解惑,但道法依舊遠遠沒有達到登堂入室的地步。
資質平平的道人一般都是先修力再修心,而天資斐然的道人走的是心力兩開花的路子,不分先後,一把抓,關鍵是不少人還能牢牢抓住,即便是遇到些困惑,外人從旁提點一二便能幡然醒悟。這就是為什麼道人找尋衣缽傳承時如此看重天賦根骨的原因,慧根出眾的弟子“上道”快,衣缽傳承接的穩拿的住,師父也跟著省心省力。
那手持符籙、雷法精湛的道人俗名姓溫名裕,他並不是從小就被自己的師父相中帶入觀中修習道法,而是半路出家,走的類似野修苦苦尋覓靠山的路子。
因此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個法名,相識的人高興時就稱他一句溫真人,有求與他便會稱一句溫仙師,不過平時都是直呼其名,那漢子雖然脾氣暴躁,可在名諱一事上,從來沒跟人翻過臉,既然已經出家悟道,名字這種東西也就可有可無了,世俗名諱都放不下,他何時才能得到師父賜法名的機會?
半路出家的溫裕在雷法一途上可謂天資卓絕,入門沒有幾年,雷法已經有小成之象,雷法的修行進度遠超同門師兄弟。原本最晚進門的他按理說輩分應該排在最後,可溫裕硬生生靠著一手精湛的雷法在與同門師兄弟的切磋較量中搶出一個“師兄”的頭銜來,他這一脈與別脈不同,同輩之間的輩分不按入門時間長短來算,誰的雷法精湛,誰就是師兄,簡單利索。
他這個師兄的頭銜就是靠著一手極具天威的雷法打下來的,在他頭上還有一個師兄,在未做收租人之前,溫裕就曾多次挑戰他的師兄,不過次次都是差之毫釐的敗北結果。後來溫裕在雷法上又有成就,想要像唯一的師兄發起挑戰時,師門卻是給他找了這麼個“收租”的活計,而且這個活計也是因為師父疼他的原因,不然師門哪捨得砸鍋賣鐵,又是送寶貝又是送香火的,好不容易才攬下這個沒什麼油水的活。
師門所作的一切,按照溫裕的話來說,就是將師門押注在自己身上,整個師門都在賭那個大宗派能夠看上他在雷法上的造詣,希望有朝一日溫裕能夠改投到那個宗派門下,進入那個大宗們,混個真正的仙師,如此一來溫裕現在所在的摩雷觀也能跟著沾光,有他溫裕一口肉吃,總少不了摩雷觀一口湯喝。
溫裕捻著符籙,在前面引路,他只知道這群道人來自那個宗派,但具體身份卻是一概不知,前段時間這群道人來到自家道觀時,師父那個低眉順眼的勁,就差給他們添鞋面了。
溫裕私下裡詢問自己師父這群人到底是啥個來頭,在那個宗門擔當什麼職務,你他孃的好歹也是一觀之主,有必要這麼卑躬屈膝麼?
溫裕的師父也是個脾氣暴躁的主,衝著溫裕一頓臭罵,說什麼老子不卑躬屈膝,這一趟進山你能給人家好臉色看?我他孃的是怕你進山後控制不住你那暴脾氣,被人活活用符籙打死!
然後他師父又撫著鬍鬚,笑呵呵的說道:“做師父做到為徒弟以身作則的份上真是沒誰了,以後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他這位勞苦功高的師父!”
那觀主只是臭罵了溫裕一頓,關於這幾位道人的身份,隻字未提。
溫裕手中的符籙緩緩燃燒,過了四天山、進入七星山脈腹地後,陰戾氣息越來越重,那些桂樹的枝葉愈發蒼勁,幾欲滴出水來,桂枝上稀稀疏疏的掛著鮮嫩桂子,桂子小如米粒,顯然走入這片山脈的腹地後,在陰戾氣息的浸染下,這裡的氣候都是不同於外面。
在進山時,外面的桂樹才剛剛開花,根本不可能長出桂子,而這裡,桂子已經如米粒般大小了。
雖然這裡的時令與外面一樣,但因為陰戾氣息存在的緣故,這裡的氣候顯然要比外面更陰冷一些,隱隱間已經是秋末冬初時節的冷意了。
那張被高舉在手中的符籙上,火苗也是跳動了起來,顯然在這濃重的陰戾氣息中,符籙燃燒都是變得艱難了起來。
溫裕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道友,沒有了主心骨,那幾位道人臉上也是變的凝重了起來。
好在這片山脈內並沒有橫行的野獸,眾人只需要小心提防著別誤入迷障即可。
這片山脈對於溫裕來說,已經走過幾趟了,雖然不如自己的師弟走的多,但也算是極為熟悉此地地形,走到哪裡應該注意哪個迷障節點,溫裕已經熟稔於心。
從天權山開始,這裡的迷障會變得平緩許多,因為七星山中的迷障設定是按照道家北斗陣法脈絡設定的,四天山位於北斗陣法中的勺頭位置,因此山勢轉折幅度比較大,迷障也是隨著四山走勢設定,所以那四山的迷障尤為兇險。不過過了天權山後,後面的玉衡、開陽和瑤光三山佔據著勺柄的位置,山脈走勢相對平緩順滑許多,因此迷障的危險程度會有小幅度的遞減,一般不是路線特別偏差的情況下,就算誤入迷障也只是在小範圍內兜兜轉轉,相對容易找到出口,重回正軌上來。
因此這片山脈無論從哪頭看去,三四山關處都是陡轉的局面,按照山脈走勢設定下的迷障亦是如此。
當下溫裕心思有些流轉,剛剛那位衣袍華貴的道人竟然能直接穿越一段距離,別看後三山山脈走勢順滑,可只要誤入迷障,那就會引起路線的偏差,尤其那位道人還是一線奔掠,在迷障中,一旦誤入其中,最忌諱的就是一線行進,因為這樣會與正確路線背道而馳,行進越遠,距離出口也會越遠。行進一段距離後,想要重歸正途可就難了,最好的方法是誤入迷障後走圓弧路線,儘量多走些區域,這樣重回正途的機率要大上很多。
這就是為什麼剛剛溫裕在停下來後第一時間用符籙確定他們有沒有誤入迷障的原因。
那道人竟能在沒有動用符籙的情況下橫穿迷障,現在溫裕終於知道自己的師父為何如此卑躬屈膝了,想來那位道人應該是真的很厲害了。
尤其是那位道人離開後,溫裕更願意相信那位道人的道法真的不是他能企及的。
因為在離開時,那位道人並沒有捻起任何符籙用以引路,也就是說他是打算硬穿過山脈迷障,要知道身後的那處迷障才是最為兇險的,即便是自己靠著高品佚符籙指引,依舊耽擱了不少的時間,他竟能來去自如!
溫裕轉過頭來,看著身後面色謹慎的道友,搖搖頭,看來弟子想要有師父的火候,還差的遠呢。自己如今已經收了幾個根骨不錯的弟子,可溫裕卻是能掂量出他們的道法,那真是一個比一個稀爛。那他在師父眼中呢?會不會也會如自己的弟子這般不堪?
拋去心頭有些讓人沮喪的雜念,溫裕出聲叮囑道:“過了天權山後,接下來的迷障就不再那麼兇險了,不過依舊不可掉以輕心,離鎮子越近,陰戾也會越重,會有一些遊蕩的亡魂在山中流竄,遇到那些亡魂,不可輕易出手抹殺,只要喝退即可,不然可能會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煩。”
身後那幾位道友點點頭,他們自然知道這些流竄在山中的亡魂是由誰來誰掌管的,在這裡,就算自己的師父也得低聲下氣看人臉色行事,他們自然不敢有任何的僭越。
溫裕又回頭看了一眼,難得拉下一次臉面問道:“不知幾位道友是何來歷?小道方才觀那位仙師穿越迷障的本領了得,想來應該是道法有成的大仙師了。”
身後幾位道人一聽這話,頓時覺得與有榮焉,不約而同的挺了挺胸膛,其中一位與溫裕年齡大致相當的道人一臉驕傲的答非所問,“師父他老人家可是沒有施展任何道法!”
溫裕面色一驚,有些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