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呂回過神來了,臉色一凜。“市裡領導們都在呢!”他壓著聲音衝那人吼上一句,又趕緊衝我這個方向努努嘴。然後來人好象這才感覺出氣氛的不同,他轉臉過來,同我們朝上了面,然後有點發呆。“呃?”立馬露出一臉討好的笑容來,“陸書記――秦書記――林市長――趙市長――鄭部長――”他嘴裡依次招呼一眾領導,“呃,這個―一”又上下打量了我幾眼。
這人好象挺熟悉市裡這幫領導,一個個稱呼得非常順溜,高低次序輕重緩急拿捏得相當到位,就跟背誦會議出場名單似的,絕無偏差――當然,除了我這個剛報道的新丁之外。
我愉快地笑起來,覺得這種情形非常有意思。“陸書記,這位誰啊?你熟人?”我側過臉去問老陸,聲音不高――怕嚇著那位老大。
“不熟不熟――”老陸趕緊分辯,他的樣子也有點茫然,“你呢?”然後他又看常務副市長,就跟擊鼓傳花似的。
“這個區的一個人大副主任,好象快退了。”林副市長把腦袋湊過來,“不過我也不是很瞭解。”他在我耳邊說。
一干市領導們面面相覷,大家看看那人,又看著我,都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來。
“哦,呵呵。”我轉過臉來,不動聲色地笑笑。
“哦,您是沈書記!”那位副主任老大透過反覆的辨認,終於弄清楚我的身份,恭謹地衝我哈了哈腰。“上次跟您一塊吃飯,呃,好象有四五年了吧!”他說。
嗯?這位?好象打算現場表演套近乎攀交情的功夫來了?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啊!
我眯縫著眼,也打量上這位老大一把――大概五十多歲,身材中等,有點謝頂,魚泡眼酒糟鼻啤酒肚,典型的小官僚形象,非常普通。這種形象在縣處科局一級的幹部堆裡,一抓一大把。
嗯,好象有點印象,但是絕對不會熟到存在交情那地步,因為他的造型在我記憶裡,可以肯定沒有任何具體痕跡。聽他的說法,我們應該有喝過酒,這也並不奇怪,事實上誰都知道,我在長川,雖為新來人,卻是舊時客。
副主任眼巴巴地看著我,神色倒是挺諂媚,“沈書記,一看就知道,絕非池中物啊!”他搓著手笑,“嘿嘿,那回喝酒的時候我就跟他們說――”
“停!”我向他伸出一個食指,制止了他的胡說八道。
嘿嘿,我想,這位老大也許走錯了地方。或者,喝得太高,傷了神智?
我們可能確實曾經打過交道,但是――喝過酒又怎麼樣?吃過飯又怎麼樣?就算有過交情那又怎麼樣?居然還能想到走這個門子,我真服了你們!
長川的政治場對於我而言,值得留戀回味的東西實在太有限了,其中肯定不包含以前那幫酒肉朋友們。沒什麼好說的――我是長川頭牌政場毒藥,跟那些人從來就不是什麼朋友,也並不值得他們留戀回味。這次下來,在開過常委會之前,沒有任何一個人看望過我,問候上一聲,就是明證。事實上,我可以肯定,所有人都在等在看我的笑話,等著我弒羽墜落轟然倒地然後捲鋪蓋滾蛋,等著我成為他們酒桌上的笑料、茶餘飯後的談資。
但是這個事情上我表示理解,不會去奢談什麼人性涼薄。對於他們來說,安全問題是第一問題――我下來的這半個多月裡,一直住在辦公室,見過的每一個人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跟我接觸,勢必得罪以任小天為首的全體長川最高層,這一點毫無疑問。
我不能要求大家都有視死如歸的勇氣,也不想誰來為我兩肋插刀,所以我可以原諒他們,也從來沒有考慮過要追究誰報復誰,根本就無所謂。我甚至還可以跟他們相逢一笑,只是肯定不會有什麼兄弟情誼,我對他們會象對任何一個陌生人一樣,完全做到一視同仁,絕無二致。
是的,從此沈郎是路人――大家就別指望了。
但是眼前這位老大,顯然還在指望我們的酒桌情分,他的腰身不自覺地佝僂,一臉笑意地望著我,“呃――沈書記,您的氣度,我們歷來是佩服的――”
我轉眼望了一眼身旁表情好奇的市委領導們,又看看不遠處那些攝像機鏡頭,然後我身子微傾,向這位老大探過去,輕聲問他:“那麼請問,您來這裡有什麼貴幹?我能幫到你什麼嗎?”
我的臉上笑容可掬,語氣也很溫和。
副主任老大直接受到鼓舞,他迅速朝周圍瞟了瞟,在看到身後南區那幫人憧憬豔羨的目光後,又不禁面現得色,顯然認為身前這位新任市委書記還是頗講情誼滴,還是很念舊滴,他還是非常有面子滴。
“哦,沈書記,這個――”他用手指了指邊上呆若木雞的小彭局長,低聲跟我商量,“您看,能不能考慮一下先別處理,給我個面子――”
呃――這說法,有意思,呵呵。
我盯著這位自認面子不薄的老大,眼睛眨也不眨,我在考慮的是他這神志是否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