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苔在礦洞谷底的百蓮廟裡待了三天三夜,誰也不知道她在裡面了什麼,不知道她在幹了什麼。
當王小苔走出百蓮神廟的時候,是一個大晴天。
王小苔眯了眯眼,伸手擋住了刺目的陽光,淡淡的溫暖從指縫間洩了下來,映得人通體暖和。
王小苔離開的時候,九洲無數信仰之力如漫天金箔,湧入了這個昏暗的,小小的神廟,溫柔地把神像包裹,礦山之上一日之間開滿了鮮花。
色彩繽紛的鮮花點綴在黑峻峻的礦山上,遮住了血汗浸潤的礦土,用一種溫柔而強大的姿態保護住了其中的一切,礦工,家人,神像,天地,山靈。
王小苔一步一行走了很久。
在這樣散漫的步伐中,很快就到了夜間。
白晝的一切都散去,連同光與紅,雲與藍,幽綠的植被,山谷的醉染,都在沉沉夜色裡淹沒成黑影。
王小苔身邊空無一人,她一個人沒有經過叩山,就到了驪山老母宮的結界中,此時的她已經登仙,在李九摶死了之後,老母宮也再沒有出現過這樣強大的師兄來維護老母宮的威嚴。
驪山老母默不作聲,似乎還在閉關。
閉關,避世。
裝聾作啞,充耳不聞世間苦難。
王小苔一個人回到了老母宮,自己曾經住過的小院子裡,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裡,有王小苔當年為定州生民立下的六十萬座墳。
明朗的陽光之下,王小苔越過李九摶當年設下的守護陣法遺存,‘吱嘎’一聲推開了院門。
李九摶當年看見這密密麻麻墳墓的時候感受到了無邊寒意,王小苔卻笑了起來,“我回來啦。”
迎接她的是密密麻麻的木頭墓碑,這些墓碑就像一張張沉默的面孔,盯著王小苔看。
墓碑上的名字都用鮮血鑿成,有名字的都是王小苔曾經認識的人,沒有名字的就用地名代替。
碑碑滴血,碑碑呻吟,碑碑喧囂。
定州六十萬生民的魂魄大部分都已經被王小苔送入黃泉,再次投胎成人。
可投胎轉世之後,他們就是嶄新的人了,不再是王小苔認識的那些人。
王小苔沒有去找過他們,在她這裡,六十萬生民死就是死了。
沒有輪迴,沒有未來,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
廣闊天地,只有這裡還有他們存在的證據。
王小苔走到一個空白的墓碑前,蹲下身,指甲輕輕一劃,金色神血慢慢滲出,她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在這個空白的墓碑上慢慢寫下了幾個字:
‘定州王小苔之墓’。
王小苔一屁股在自己新鮮出爐的墓碑前坐了下來,這是她為自己留的墓碑。
她在這些墓碑中生活了很久,時時勤拂拭,日夜祝禱,不忍染塵埃。
“阿爹阿孃,這個酒,很好喝的,這幾年有空的時候,我向酒仙學了釀酒,你們看,我親手釀出了很好喝很好喝的酒。”
王小苔大袖一揮,整個院子,所有的墓碑前都擺上了一罈酒,王小苔自己身邊更是擺滿了沉甸甸,散發著濃烈香氣的酒壺。
“這個酒的味道很好,應該會很受人歡迎,我本來想叫它扶搖酒,可是我後來後悔了,這世上已經有很多很多的扶搖了,可是卻只有一個小苔。”
王小苔晃了晃酒壺,一口飲盡一罈,“所以我給這個酒取名為小苔,小苔酒,不過好像不是很好聽,大概以後也不會有人喜歡喝。”
“可惜這麼好喝的小苔酒,今天晚上卻好像沒人來陪我喝,你們······.陪陪我吧。”
無人應答,也沒有風溫柔拂過她微熱的臉頰,天地寂靜,連蟬鳴蟲叫都沒有。
只有她自己。
陪著她的只有六十萬冰冷沉默的墓碑。
真正的離別沒有長亭古道,也沒有勸君更盡一杯酒,只是在一個和往常一樣的清晨,有的人留在昨天了。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好像只有她留在了昨天。
耿耿於懷的昨天。
王小苔在這個小院子裡喝完了這世上為數不多,所有的小苔酒,她向每一個墓碑敬酒,帶著酒意,醉醺醺地和每個墓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