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一個婆子想在後頭追,因說灶房的活兒到底沒人幹。她若跑了,可找誰去?
甄氏叫住她:“就讓她哭一哭,改掉身上的壞毛病。一個丫頭,就得有個丫頭的樣兒!我還不信我調教不出來!”
就讓她哭半天兒。晌午過後,小廚房的人暫且歇息,並無別的活計。
那鶯兒捂著臉兒,胡亂走了一通,躲在一棵冷松之下,抽抽噎噎,心裡還是難受。這一難受,她舊日的脾性兒上來了,一甩衣袖,也不管身上臃腫的襖裙,就著松樹轉了幾圈,嘴裡嗚嗚咽咽地唱起曲兒來了。
她唱的是《遺簪》,曲調兒高,且細,這一出喉,遠遠地叫人聽了,攝魂驚魄。鶯兒唱一段兒,哭一段兒。那松樹上本壘了一個鳥窩,這一聲聲曲調,擾得樹上的雀兒不得安生,撲稜著翅膀飛出了窩。
這聲音驚擾了鳥雀,卻也吸住了人。
何人?
二爺昱泉。
晌午過後,昱泉吃喝完畢,見屋裡的幾個小妾穿紅戴綠,不是塗脂抹粉,便以酒錢為樂,就算長得有幾分姿色,可也不堪久看。昱泉心裡未免煩躁,藉著酒勁,出來尋些新鮮。
昱泉的院落比溪墨大。
鶯兒奔出草廬,胡亂行走,卻不知已經進了昱泉後院一個偏僻的高地。這高地上,栽種了一些常青松柏。
這是老太太要的。
老太太喜歡松柏,越是天冷,這些樹的身姿越發挺拔。昱泉院兒裡極熱鬧,到處紅紫的一片,就缺一點綠色。
老太太令昱泉在院兒裡栽種松柏,而不是什麼柳樹桃樹,也有別的寓意。老太太認為這個庶出的二孫子固然圓通,固然入世,但缺一點兒東西。但願他能慢慢了悟。
那昱泉就看見了蹲在松樹下抽泣的一個丫頭,好奇心起,遂就走了上前。
鶯兒聽得前方有動靜,也就抬了頭。
四目相對。
彼此都不認識。
昱泉看著她哭得梨花帶雨的,又見面貌是這麼個形容,心裡便起了幾分輕薄之心。此女是誰?他沒在自己院落內見到這樣的一張臉。
“你是伺候誰的?”
昱泉對付女子有些經驗。見她哭泣,笑了一笑,便從袖中扔出一方錦帕。“你且擦一擦。”
鶯兒有些驚懼。
待看清了來人,心裡揣測:這位爺年紀也輕,瞧著這打扮形容,並非府裡的一般下人,看著也不像是管事兒。莫非,他是……
鶯兒心裡已想到是誰了。
這位扔帕子的爺,身材面貌有些似大爺,可又沒有大爺的清俊超逸。想來該是府里人說的那位養了很多小妾的二爺吧?
鶯兒趕緊起身,低了頭道:“奴婢在草廬伺候。”
地上遺的帕子,鶯兒不敢撿。
昱泉明白了,抬了抬頭:“原來你是那處的。呵呵……我哥哥這人,看和木頭一樣,卻不知也藏了好多嬌美的鶯鶯燕燕呢……”
說著這些話,昱泉自然又想起上回在竹林子裡撞見的另一個丫頭。那丫頭似乎叫秋紋,也是史溪墨那處的。
細論容貌,那個叫秋紋的丫鬟,長得比眼前這個丫頭還好看一些。偏生柳劍染可惡,胡謅什麼是他的妹妹,叫他得不了手。
不過那秋紋,到底不會唱曲兒。
昱泉遂又問:“你會唱曲,怎地不來我院兒裡?我那裡極好,還有一個戲臺子,養了六七個小戲子。”
鶯兒還是低頭。
自進了史府後,她就在草廬幹活兒,既沒時間也不好意思去見昔日的姐妹。
她們雖還在唱戲,但吃的喝的,肯定比自己強。自己心性兒強,不想再當戲子,可也沒好到哪兒去。
她的心,更是灰了。
昱泉史府明白了,他一拍手掌:“你可是叫鶯兒?我那戲班子裡的姑娘,有一回聽她們聊天兒,竟是提到了你。說你不想唱戲,還在那梅花庵撞了牆,不惜以死相逼。”說罷他又嘆了一嘆,“卻原來你也進了府裡,只在我大哥那裡伺候。”
昱泉心裡越發嫉恨溪墨了。
這手兒也伸得太長了。去蘇州買戲子的事兒,是他點的頭。好不好,他說了算。就算這鶯兒不想唱戲,也得在他跟前回個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