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再回到蘇晴的房間,裡面已經多了一個人——季然。她抱著嘉嘉,我猜一定是她乾的,嘉嘉的頭髮被編了很多條小辮子,細細的麻花兒一樣,每一條辮梢兒上都繫著小巧的蝴蝶結。嘉嘉很開心,不斷地甩頭,讓辮子不斷地晃動,嘴裡叫著:“飛……飛……”
“嘉嘉過來,爸爸抱……”
我張開手臂,說:“妳很重的,姐姐會很累。”
嘉嘉轉過了頭,伸手抱住了季然的脖子,這樣的動作,只有在嫣身上才會出現,她似乎是很喜歡季然。也許一直以來,女兒也很孤獨吧!我想著,還是固執地伸手過去抱她,季然是個病人,抱著嘉嘉對她來說的確很吃力。不料她抱著嘉嘉轉了個身避開了我,輕描淡寫著說了一句:“趁我還抱得動,再抱會兒吧。”
那一瞬間我看到蘇晴呆了一下,表情也僵住了。很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岔開了話題:“梁大夫快去洗手,我今天燉了小牛肉,很鮮美……”
那一頓飯吃得很溫馨,從來沒有過的熱鬧,我甚至突然想:如果一個家裡有很多人,一定是件幸福的事!我小時候習慣了清冷,習慣了一個人吃泡麵,習慣了開啟很多燈睡覺。所以有些不習慣熱情,像小時候那位護士長說得:“這孩子什麼都知道,就是什麼都不說……”
她也許不明白,我之所以不說,是不習慣交流!大概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明白了:如果我習慣了經常和人說話,那麼等到我一個人的時候,一定會更加孤獨。
下午過得很充實,我突然對自己有了一些信心,好像被注入了什麼能量。甚至在幾個實習生講笑話的時候,我還笑了。我自己也沒想到,到這個時候,我居然還能笑出來。嫣是說要在蘇晴家玩兒,她很少在別人家待著,更不要說是整整一天了。我覺得很安心,不知道為什麼我很相信蘇晴,儘管知道了她有那麼多的過去。也許是我對護士提別有好感吧。
去接嫣的時候,兩個女人正站在樓下,看著嘉嘉在遠處的草坪上跑,我發現嫣的頭髮梳過了,人顯得精神了很多。看到我,就過去抱嘉嘉回來。蘇晴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似乎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我突然有些心虛,覺得她似乎是知道了我的一些事,有種被人看穿的感覺。不過蘇晴還是沒說什麼,只是望著遠處的嫣和嘉嘉,自言自語了一句:“真幸福!好好珍惜吧……”
她說得很輕,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十七點二十左右,快到家的時候。車忽然震了一下,我剎住了車,下去檢查後面。發現右邊的倒車燈碎了,後面不遠,停著一輛別克君越。這才明白是被追尾了,奇怪的是,那輛車裡的人並沒有出來,只是扶著方向盤,靜靜地看著我。
我走過去,問:“怎麼回事?”
車門突然開啟,從車裡衝出來幾個人,手裡提著刀和木棍,什麼話也沒說就圍了過來。我本能地向後退,但已經來不及了,白色的光一閃,腿上麻了一下,然後後腦“砰”的一聲響,暈眩起來,周圍的東西都在轉,天地也在顫抖。瞬間裡,我似乎回到了地獄,那感覺,很像不久前經歷的餘震。
我聽到嫣驚叫,然後是一些恍惚的人影,嘈雜的聲音。我從兜裡摸出手機,只是下意識的,並不知道要打給誰。眼前一片模糊,似乎什麼東西糊住了眼睛,我擦了一把,眼前更加模糊,看出去,所有的東西都是紅色的,車、樹、天和牆……我按了下手機鍵,忽然覺得自己什麼力量也使不上,好像被人抽去了筋骨。
一切都漸漸遠去。
我大概睡了很長時間,睜開眼睛的時候燈光很刺眼,我很擔心嫣,我希望第一眼能看到的,是完好無損的嫣和嘉嘉。
我首先看見的是蘇晴,她離我很近,表情很焦灼。
我發現自己不能動,連頭也不能轉,也不能說話。作為一個醫生,我知道自己一定還在麻醉期,那麼,我是受傷了。熟悉的味道,只有在醫院,才有這種特殊的味道。除了眨眼睛,我什麼都做不了,可我想問嫣在哪裡?嘉嘉在哪裡?
“他醒了……”
蘇晴回頭說了一句。
一陣瑣碎的響聲,然後才看見嫣,我努力睜大眼,仔細地看她的臉和身體,一點一點地檢查。嫣沒事!什麼損傷都看不到,然後我盯著她的眼睛:嘉嘉呢?
妳知道的,我現在想問的,是嘉嘉……
嫣讀懂了我的意思,用手背擦了下眼角,說:“她睡了,在蘇晴家裡。”
我想她大概是想忍住眼淚,所以嘴唇抿得緊緊的,臉有些扭曲。她忍得一定很辛苦吧!但是眼淚還是慢慢充滿了眼眶。她很快從我眼前消失了,然後聽見她對蘇晴說話:“麻煩妳,幫我照顧一下嘉嘉,我出去一會兒……”
“不行……”
蘇晴的聲音很鎮定:“現在妳什麼地方也不能去,妳就應該守在妳丈夫床前。不管有多要緊的事情,不管有多想做的事情,妳都不能走……”
我應該謝謝蘇晴。她的話,完全是我想要說的,我能猜到她要去找什麼人,雖然我不能確定她要做什麼。理論?質問?都不重要,我不想讓她再和那個人扯上任何關係!在這一刻,我雖然不能動,心裡卻格外清晰,當嫣在我面前出現的那個時候,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不管從前發生過什麼事,當妳心疼地看著我的時候,我已經原諒了妳!
門突然被推開,一陣風吹進來,我猜想是什麼人闖進來了。果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怎麼回事?言……妳怎麼了?”
“被……被一群……流氓給打了……”
嫣的聲音有些驚訝:“小偉!妳怎麼來的?從哪裡過來?杭州家裡嗎……”
“嗯,我五點半接到的電話,什麼都聽不清楚……”
來人的氣息有些亂,似乎一路是跑過來的:“擔心出了什麼事情,就趕過來了,十點十五分到的,剛才沒找到這裡,跑過了……”
接著,是一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我眼前,臉色鐵青,看了我一眼,回過頭去問:“他哪裡受傷了,重不重?”
“不太……重。”
蘇晴回答:“腿上有個傷口比較大,頭破了,鎖骨骨折,不過只是裂了,沒斷……”
接著叄個人都出去了,關門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什麼人說話。我閉上眼睛,心頭一陣溫暖:從杭城到這裡,中間不吃不喝不休息,他還要超速……
一直以來,我都習慣了對著躺在病床上的人,我身體很好,很少生病,當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覺得並沒有多恐怖,和小時候的感覺完全兩樣!小的時候我很害怕生病,每次生病的時候,都會感覺自己就要死了。現在想起來,有些可笑。這些天,我一直活在焦慮和不安中,現在想起來,也很可笑……
外面,是叄個很關心我的人。照理說,他們現在該圍著我的病床,然後不停地喊我,或者大聲地哭叫。可現在我這個病人孤伶伶躺著,他們的人卻離得遠遠的,想一下,是不是也很可笑……
可是,卻覺得很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