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沒有別人,不用叫我先生,也是可以的。」夏澤拍拍手,這才從魏飲溪身上站起身。
「先生說的哪裡話,先生永遠是我的先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先生說自己是我爹,不算佔我便宜。」魏飲溪嘴上對付著,將臉從冰冷的地磚上艱難拔起,然後一連打了三個噴嚏。
他摸索著自己被扒個精光的身軀,好傢伙,也就給自己剩下一條內褲了,於是趁著夏澤轉很直接惡狠狠翻了個白眼。
二人年紀相仿,或者說魏飲溪可能還要大上一兩歲,若不是為了討好他,好讓自己少吃些苦頭,這句先生喊的,著實拗口。
夏澤點了點頭,摩拳擦掌:「既然還懂得尊師重道,那就快些起來,我給你喂拳。」
魏飲溪本就單薄的身軀,頓時如墜冰窟,連忙擺手焦急道:「先生這幾日喂拳過於密集,太過勞累了,弟子看在眼裡於心不忍,不如趁著今日閒暇之際,聊一聊信中肺腑之言......」
這幾日的「相處」,魏飲溪算是發現了,雖然自己此前犯下的篡位之舉足矣被千刀萬剮,可他魏飲溪姑且算是飽讀詩書,在墨水缸裡泡大的。相比之下,自己的這位先生讀過的書,委實不多。
起初還假模假式的問上幾句,你魏飲溪都讀過寫什麼書,在他報出一連串書名之後,這位年輕的先生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顯得愈發捉襟見肘。
於是從那一天起,夏澤便開始給他喂拳,拳拳到肉的喂拳,唯有這一件事是他這個先生目前能夠做到且做好的。若是武夫想要踏上煉氣之路,就得先忍受鈍刀凌遲的苦痛,先碎去體內那一口純粹真氣。
但是從煉氣士轉入武道一途,就不會有那麼多講究,憑著七境煉氣士還算是抗揍的體魄,在捱了幾千拳後,魏飲溪硬生生攀爬到了武道三境,足以見得這位先生授課之賣力。
夏澤眉毛一挑,將從擁擠的方寸物中露出的一片衣角塞回去,笑道:「肺腑之?好啊,那我就問問你,一個月裡,接連兩次遭逢國難,先是被呂祖一劍斬去君王氣數,再然後便是你這大逆不道的太子,謀權篡位,然後害得整個大齊臉面盡失。」
魏飲溪這會背脊發涼,不由覺得這刁鑽的問題字字誅心,還不如繼續喂拳捱打呢。
夏澤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揹著手湊近幾步:「如今邊關戰事吃緊,魏魚寒已經身先士卒,這個節骨眼上洞京頭頂又出現一道千萬裡的劍光,你猜,洞京的百姓,會將這視作祥瑞,還是王朝更迭的預兆呢?」
魏飲溪沉默良久,說道:「我知道先生想說的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但是在帝王心學裡,自然有一門馭民之術予以應對。賦稅,世家子弟的仕途惠利,時間,都會讓著些微不足道的民怨逐漸淡忘......」
夏澤沒有立即反駁,而是駐足原地,怔怔出神。因為細細思量之下,好像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要想搬動一座遮天蔽日的大山,就必須擰作一股麻繩,方有撼山填海之力。可世道如此,一向如此,讀書人一門心思撲在仕途上,農夫一門心思鋪在地裡,商人忙著從各行各業裡謀取錢財,人人自掃門前雪,或是像是河流中的一簇簇小支流,走著走著,便散了。
魏飲溪送了口氣,頓時也有些得意,到底是個窮鄉僻壤出來的泥腿子,本想著提出些刁鑽問題,讓自己難堪,結果自己倒是把自己繞進去了。
「人人都說竹籃打水一場空,以江水淘洗竹籃,水從縫隙裡流下,竹籃裡不是空空蕩蕩,有掙扎的魚蝦,有細小的岩石泥沙。」夏澤驀然開口道。
說完這話,他沒有理會呆若木雞的魏飲溪,徑直走出大殿,唯有那一聲洪鐘般的聲音在大殿內響徹。
「最多三次,我還會來找你三次
,在那之後,無論大齊曾經給過我什麼厚禮,我們的恩怨,一筆勾銷。大齊的興衰與否,與我夏澤無關,一切都是你們魏氏子弟咎由自取。」
魏飲溪看向那個背影,心湖早已掀起滔天巨浪,雖然夏澤的話通俗的不行,但是他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彷彿有什麼東西,一樣本該屬於他這個至高無上的太子的東西,在於他失之交臂。
他剛想追上前去,追問夏澤是不是話裡有話,結果雙腿一軟,跌坐在地。
大殿外,有位宦官上前躬身彙報道:「天氣轉涼,陛下身子不適,先去歇息了,託老奴在此恭候,奉上熱茶一杯。」
夏澤點點頭,卻未去端那一杯茶水,一旁的老宦官眼見這一幕,滿臉苦笑,有些話幾番躊躇還是未開口。
夏澤的腳剛邁向臺階,嘆息一聲,又折返回來,捧起那杯茶,輕抿一口,笑道:「鄉下人,沒見過這麼貴的茶葉茶水,又怕自己眼界不高,舉手投足太過粗鄙,冒犯了皇家禮數,老人家莫怪。」
老宦官搖頭笑道:「皇上吩咐了,夏仙師是我大齊的恩人,無需注重那些繁文縟節,怎麼舒坦怎麼來。」
頭頂天際,白色亮光散成道道殘虹,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
夏澤才剛剛皺眉,便有一旁體態婀娜的侍女手捧油紙傘。
「天氣變化無常,夏仙師,我讓人送您一程。」宦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