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莫蘭還在坐月子,御醫囑咐千萬不可吹風,故暖閣里門窗緊閉,帷幕低垂。好在地方寬闊,幾窗明淨,四處花團錦簇,倒也舒適通達。
弄月瞧著案上堆得小山似的金橘,道:“江西府的金橘,每年產得極少,只帝后宮裡才有特貢。”
莫蘭道:“你若喜歡,呆會我讓宮人給你送一筐去。”
弄月聽著刺耳,面上卻笑得愈加開懷,道:“你留著自己吃罷,我可不願奪人所愛。”
清秋掀了簾子進殿,歡喜道:“娘娘,御藥院的人來了,準備著給公主落臍灸囟。奴婢叫人用香湯加蔥蒜熬了水,申時伺候公主沐浴,好通血脈,避風邪。再有,官家新賞了胡桃、桂圓、栗子、棗、藕和羊肉,擺在外殿廊下,請娘娘示下。”
莫蘭微一沉吟,道:“樂兒還未睡醒,叫御醫去旁殿等一等,你使人上壺好茶。御賜的吃食讓小廚房的人領去,若有剩餘,就先放入庫裡收著。”
見清秋答應著去了,弄月才道:“我瞧著這丫頭倒有幾分利落,又最是忠貞,我聽聞你臨產時,德妃那裡沒幫襯得上,倒全靠清秋一人把持大局。”又頓了頓,低聲道:“那樣的忠勇,連官家都另眼相看哩。”
弄月的話雖是隱晦,但那點小心思又如何能瞞得住莫蘭。
莫蘭心裡瞭如明鏡,越發雲淡風輕道:“我也正發愁如何賞她,那丫頭倒是什麼也不稀罕,總是推辭。”弄月見她並不搭話,好似被人看穿了什麼似的,心裡極為懊惱,不願再說話,端起芙蓉白茶盞,輕巧的綴飲著香茶。
有哭啼聲由遠至近,奶孃抱著公主往暖閣來,宮人掀起簾子,讓她進去。莫蘭的心猶是繫著,連忙伸手接過,將樂兒哄得不哭了,方道:“去宣御醫過來伺候公主落臍灸囟。”
弄月瞧著公主紅通通的小臉蛋,想到自己承寵多年,竟從未受過妊娠,頓覺心灰意冷,失落不已。又見周身人來人往,莫蘭忙得顧及不暇,不敢再打擾,遂起身告辭。
才轉入宮街,恰好碰見李婕妤和俞才人扶著宮婢遙遙從盡頭走過來,知道她們是來瞧莫蘭,就迎過去道:“你們可來得不巧,蘭昭儀忙著給小公主落臍灸囟,忙得手腳不開,怕是不能待見你們。”
李婕妤一聽,心思迴轉,道:“反正都出來了,就去御花園走走罷。”
三人遂一齊往御花園去,因是雨後天晴,日頭淡薄如煙,透白的灑在人身上,像是籠著一層輕紗。地面溼氣未乾,勾簷亭下猶還滴著雨水,從樹木下經過,冷不丁的落下水花砸在脖頸上,順流至衣裡,涼沁沁的,冰冷寒骨。
俞才人道:“明明前幾日還熱得很,轉眼就有了秋意,實在詭異。”
弄月淺淺一笑,扶了扶髻上的梅花琉璃釵,道:“宮裡不比外頭,事事瞬息萬變,俞才人才進宮不久,自然不能習慣。”
俞才人雖年輕,但也聽出幾分話裡的意思,只是揣摩不出說得是哪樁。
李婕妤見枝椏上粉白的薔薇被雨水打落滿地,只剩幾片丁零花瓣殘在梗上,伸手扯下一瓣,飛眉道:“德妃那晚沒能伺候得上蘭昭儀,也算情有可原,官家雖心疼,但終是沒能懲處什麼,只是嘴上說了兩句。”又嘆了口氣,朝弄月道:“你晉封已久,還不瞭解官家脾氣?若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肯隨意懲處妃嬪。”
俞才人早就聽聞莫蘭臨產諸事,聽見李美人如此說,瞬間恍然大悟,也不敢多嘴,只靜靜聽著。
弄月有意想要接近俞才人,也不避諱,道:“你可就錯了,依我細細觀察,官家不動則矣,一動必然是大罪。皇后削位、尚臨冬逐出宮,還有當日的楊美人、董婕妤,她們之中誰沒有專寵過?出事之前都被高高捧到了天上,懲處之時卻半點憐惜也未講,說轟走就轟走了。”
遠處山丘連綿起伏,雲霧縈繞,像極了人間仙境,她遙望至天際,幽幽道:“有時想想,真是兔死狐悲,令人寒心。”
俞才人在新晉妃嬪中受封品級最高,又最先侍寢,不免多幾分驕縱,道:“各人有各命,官家趕她們出去,自然是她們做錯了事,不討官家喜歡。”
弄月睨了俞才人一眼,見她眼含憧憬,毫無戒備的模樣,簡直和先前的自己一模一樣,嘴角不禁湧出幾抹笑意,道:“你聰慧秀美,自然能討得官家歡心。”
俞才人嘴角一抿,倒似有些難為情,道:“還要請兩位姐姐多多提點才是。”
遠處有一列儀仗簇擁著肩輿逶迤而來,李美人朝弄月打了個眼色,問:“好像是從福寧殿來。”
弄月道:“咱們去宮街上迎一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