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殿極靜,燻爐裡有銀炭“啪”的一響,眾人驚悚膽顫,渾身冒起汗來。內殿傳出細微的呻吟聲,尚美人躺在床上,額上全是細密的汗珠,身側只剩平日裡不怎麼待見的小丫頭,更覺心灰意冷。
她實在使不出勁,氣若游絲問:“官家呢?”
小丫頭倒有幾分義氣,見臨冬醒來,擰了熱毛巾幫她拭汗,柔聲道:“官家在外頭問御醫話,美人且安心休息,今後日子還長著哩,養好身子緊要。”
臨冬閉了閉眼,淚水清淚沒入鬢髮中,哀聲道:“我要見官家。”
小丫頭道:“娘娘先歇息著,呆會官家自然會來看您。”
說話間,趙禎已入了內殿,臨冬望著硃紅身影,心裡柔腸婉轉,低喚了一聲:“官家,臣妾……”終是說不出話了,只是默默垂淚。
趙禎站到床前,眼光如寒冰,口中道:“徐太醫說你用過香肌丸,可有此事?”
臨冬唬得面無血色,瑟瑟發抖道:“臣妾一時糊塗,才聽信了御醫所言,用那丸子葆容貌。”又仰起頭來,哭泣道:“臣妾是被人設了圈套,她們嫉妒我深得聖寵,就想著法子來毒害我。”
趙禎臉上愈加沒了神色,一想到後宮眾人不知用了多少手段算計自己,心裡就生出厭煩之意。臨冬任眼淚淌了滿臉,抽泣道:“臣妾如今想來,都是董昭儀使的詭計,香肌丸的方子是她故意透露給我,還說宮裡只徐太醫會研製。臣妾開始時並不知其中麝香等物會傷肌骨,後來明白時已然晚了,請官家給臣妾做主!”
趙禎道:“朕自然要做主,朕倒想瞧瞧,這宮裡頭到底是誰在興風作浪。”
隨即宣了董昭儀等人進內殿對峙,董昭儀自然不認,她跪在趙禎跟前,道:“尚美人自己害怕失寵,才尋了偏方來用,與臣妾何干?臣妾本還憐惜她痛失愛子,真心待她,不想竟被她反咬一口,實在讓人寒心。”
徐太醫也道:“官家,微臣與尚美人無冤無仇,又為何要害她?臣家裡世代為醫,又怎會陷人於危境而不顧?請官家明察。”
趙禎見他們誰也不肯相讓,各說各理,更是震怒。遂將御藥院相干的御醫、醫女、宮人等一併召了來,仔細核對了藥物收管記錄、御醫藥方記錄及御醫後宮出入記錄等,才發現徐太醫果然擅自用了許多麝香、高麗參、鹿茸等名貴藥物,且說不出用於何處。
宮人們從未見過官家如此大動干戈,皆被嚇破了膽。
德妃聽聞,連衣裳也來不及換,穿著家常的杏色繡花錦衣,繫著青灰馬面裙,急匆匆就往蕙馥苑來。行至垂花門處,已是香汗淋漓,被風一吹,渾身寒顫不已。
殿裡殿外嘩啦啦的跪滿了人,德妃行至趙禎跟前,躬身道:“官家萬福。”
趙禎將手中卷冊狠狠仍在地上,道:“宮中發生此等算計之事,你可知道?”
德妃見趙禎怒極,小心翼翼道:“是臣妾疏忽。”
有宮人撿了卷冊遞與德妃,德妃瞧了幾眼,大約知道了事情來龍去脈,也不敢亂言,只等著官家示下。
趙禎倚在凳手上,眼睛平靜如毫無波瀾的湖面,問:“董昭儀,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董昭儀叩首於地,知道是隱瞞不過,只好道:“臣妾真是百口莫辯,當日雖有告訴尚美人香肌丸的方子,但絕沒有要謀害皇子的意思,是尚美人說她臉上長了紅疙瘩,問臣妾有什麼好法子能使肌如凝脂,臣妾才隨口說了那麼一句。卻不想,她竟放在心上了,如今卻反來怪臣妾。”說著,又嚶嚶的哭了起來。
後宮明爭暗鬥,趙禎從小瞧到大,有時心裡清楚得很也只是當做不知道,而這次,卻是鬧得太過,讓他不得不痛下狠心,整整此等不良之風。
他沉吟許久,方道:“董氏昭儀、尚氏美人品行不端,不足為天下女子之表率,貶為庶人,逐出宮廷。”
董昭儀聽聞,如同墜入深淵,眼前漆黑一片,往地上連連叩首道:“官家,您饒了臣妾吧,臣妾再也不敢了……”
反倒是尚臨冬,掙扎著跪在床上,不哭不鬧,道:“謝官家恩典。”
趙禎亦不再看她們,拂袖而去,將一切留給德妃處置。
德妃生怕官家因自己疏忽香肌丸之事而降罪,遂比往日更盡力了三分,不足兩日就將董氏、尚氏清出廷掖,不留半絲痕跡,連著那徐太醫也被杖刑二十,永不再錄用。
宮中突遭此變,引得一片譁然。
趙禎妃嬪雖多,子嗣卻少,此次尚美人受妊,期望甚高,忽得如此結局,更是痛心不已。他接連半月都不曾踏入後宮半步,日日都在福寧殿處理國事,連如意院也未去。
已是春天,一日比一日暖和起來,廊下用黑釉缸子擺著幾溜的牡丹,花骨子開得及大,極為富貴。閻文應剛被升為司天監掌印大監,正要耍耍威風,見夏芷站在廊下發愣,連聲訓斥道:“喲,官家就要起了,你還杵在這幹什麼,還不趕緊備茶去,難不成讓官家等你不成?”
夏芷品階雖不如閻文應,但論資格卻比他老得多,宮裡妃嬪見了她還客氣三分哩,偏這閻文應卻總是氣焰囂張,十分討人厭惡。
夏芷不懷好氣道:“等官家醒了,我自會去捧上茶去,倒不勞煩大監提點。”說完身子一扭,就往茶水房去了。閻文應失了面子,又不敢如何,只好拿廊下掃灑的宮女出氣,亂罵一通。
待趙禎歇了午覺,夏芷捧了新泡的玫瑰茶去,那茶既有花的淡淡香味,瞧著也好看。趙禎剛剛睡醒,有些神思恍惚,用茶蓋輕輕撇著那舒捲的花瓣兒,卻並不喝。正是出神,忽聽廊下有內侍道:“官家,奴才有事稟告。”
趙禎放下手中茶蓋,道:“進來吧。”
內侍躬身入了殿,跪至殿中,一臉喜色道:“奴才給官家道喜了,剛剛御藥院的太醫遣人來說,蘭美人有喜了。”
內侍說得又快又急,趙禎臉上猶帶著幾絲倦怠之色,彷彿是沒聽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