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蘭也不拘泥,大方受了。如此一番,竟連晚飯也不及吃。
到了晚上,邢少陵特意端了兩碟果子並糕點來莫蘭房中道喜,惹得莫蘭道:“你怎麼知道我沒吃晚膳,倒眼巴巴送了吃食來。”
邢少陵又不知從哪裡拿出兩小壺酒,道:“不僅有吃食,還有酒。像這種日子,該喝些酒應景才不辜負。”
莫蘭知道他最會哄女人,邊拿了糕點吃,邊笑道:“聽說邢大人已經成婚幾年了,你對女人如此體貼風流,難道家中夫人不會抱怨麼?”
邢少陵悶了一口酒,臉上猶帶著玩笑之色,道:“說來奇怪,我家夫人可從未抱怨過,連提都沒提過。可能是因為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緣故,竟從未有過愛慕、心動的感覺。她就像我的兄弟姐妹一樣,只是家人。”
旁邊火盆中忽然“啪”的一響,有火光裂開,火星子飛揚起來,閃閃點點,又瞬間湮滅消散。莫蘭拿起酒壺喝了一口,道:“你家中可有姬妾?”
邢少陵道:“有四房。”
莫蘭問:“那四個女人中,有你真心愛慕的人麼?”
邢少陵沉默不語,沉吟許久,才道:“當我瞭解世上有愛慕這種情感時,早已是她人丈夫,連兒女都已成行。所以,即便是遇見真心傾慕的女人,我也不敢讓她知道我的存在。你若硬要我回答,這四房女人中有沒有我真心喜歡的人,我只能說,我都曾經真心相待過。”說完,又喝了酒,揚起素日溫和的笑容。
可是莫蘭卻覺得他好像要哭了,眼底一點笑意也沒有。
莫蘭道:“如果你真心喜歡她,她也喜歡你,你可以納她為妾室……”
邢少陵打斷道:“若是如此,我的妻子怎麼辦?愛慕可以斬斷,家人不可以。”
他的眼角含著若有若無的水汽,彷彿穿過莫蘭在望向遠處的某個地方,聲音低不可聞,喃喃道:“況且,若是我真的愛慕她,又如何肯讓她委身為妾室?只要我還有一點點的眷戀,都會想讓她嫁給大宋最好的男人,但不是我。”
莫蘭心裡一驚,不料竟看錯了眼前之人,對邢少陵不覺又多了幾分好感,舉起酒壺,道:“我敬你。”
邢少陵笑:“我也敬你,願你永得聖寵。”
兩人皆一乾而盡,喝得暢快。
到第二日,竟是雪後大晴天。陽光照在那琉璃宮瓦上,泛著橙黃、紫蘭、青綠、緋紅……內侍們高舉著聖旨疾步穿過那些流光溢彩的光圈,傳遍禁宮上下,帝召:張莫蘭德蘊溫柔、性嫻禮教,冊封為正五品才人,賜號為“蘭”,賜居鸞鳴殿。
周懷政辦事利落妥帖,往各宮傳了旨意,親自領著軟轎及宮人前往粹和館接莫蘭。醫女們原先以為她必然會封妃位,卻不想只是才人,皆在身後議論紛紛。
金玉奴依然喜笑顏開道:“無論是何階位,也總算飛上了枝頭。有官家寵愛,還怕沒得榮華富貴?只盼著,蘭才人莫要忘了粹和館這些姐妹們才是。”說完連聲道喜,莫蘭臉上雖笑著,心中卻隱隱有些害怕,可若是要問這害怕從何而來,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鸞鳴殿原是先帝章穆皇后受封前居住的寢殿,章穆皇后受到冊封搬至慈元殿後,鸞鳴殿就一直空閒著,再沒有賜居其他妃嬪。
莫蘭只是才人品階,官家雖下了旨,但尚宮局卻不敢讓她獨佔主殿,只遵著祖制規矩,拾掇出旁側小院落來。
院中伺候的宮人皆立在垂花門處靜候,見莫蘭轎停,忙躬身請安。有穿著銀白緞子比甲的宮女往前跨幾步,掀起簾子扶莫蘭下轎,往院裡迎去。雖是小院落,但亦是幾重天井,數重院落,曲簷迴廊,構造寬敞精緻。
此時正值隆冬,不似春日奼紫嫣紅,但院中亦擺了數百盆的各色臘梅,堆粉含俏,暗香清幽,映著白雪晴陽,另是一番盛景。
清秋為院中掌宮女,先扶著莫蘭往西暖閣中換了才人裝束,又恭請她入花廳接受眾人跪拜,待儀式完了,才上前道:“奴婢名喚清秋,是如意院的掌事宮女,叩請娘娘金安。”
莫蘭對宮中規制瞭然於心,受了禮才微笑道:“快至巳時,該去慈元殿給皇后請安,你好好預備著。”
清秋亦是七竅玲瓏心,還摸不準莫蘭性子,行事處不敢放肆。她小心翼翼道:“奴婢想著才人一早受封,應該還未來得及食早膳,就吩咐宮人備了些冰糖燕窩羹。”說著已有宮人端了朱漆食盒呈進廳中,清秋接過清蓮瓷碗,躬身高舉至頂呈予莫蘭。
莫蘭見她預備妥當,心思縝密,不覺另眼相看。遂接過碗吃了羹,扶著她的手邊往外走,邊囑咐道:“以後院中諸事皆要倚靠於你,還需多多勞心。”
清秋忙福身道:“謝蘭才人抬愛。”
莫蘭握了握她的手,溫言道:“你也不必如此拘謹,隨意一些無妨。”
正說著話,不覺已行至宮街,遠遠就瞧見趙禎被宮人簇擁著迎面而來。莫蘭要行宮妃禮,卻被趙禎牽住手道:“本想著去粹和館接你,但今日要上早朝,也不敢耽誤。朕心裡惦記你,可那呂老頭偏又實在話多,唧唧歪歪說了大半時辰,朕都恨不得將他轟走。剛剛一下朝,眼看著要過巳時了,想你必然要去慈元殿請安,就急忙趕了過來。”頓了頓,又道:“好在撞上了。”
兩人牽手走在前頭,儀仗侍從皆隨在百步之外。冬日暖陽傾灑而下,莫蘭穿著月白竹葉緞面對襟長裙,外罩著胭脂紅點赤金線緞子小襖,挽著飛天髻,綴有點翠金步搖,裝扮頗為華麗濃抹。趙禎雖著常袍,亦是硃紅顏色,兩人衣衫相稱,又映著飛簷深處白雪皚皚,真如一對壁上佳人。
他從未見過她如此裝扮,只覺新鮮,笑道:“倒有點妃嬪的架勢。”不等莫蘭開口,又說:“能這樣牽著你的手在宮街上走,也無需顧忌旁人眼光,真如做夢一般。”
莫蘭笑:“以後夢做多了,你可就煩了。”她不過是隨口說了句玩笑話,他心中竟是一凜,道:“你放心罷,朕一輩子都不會嫌煩。”
不知不覺就到了慈元殿外,遠遠便可聞見裡面有鶯聲燕語傳來,宮中才人品階以上妃嬪晨起都接了聖旨,早早兒就趕了過來,皆說著閒話等候新人前來請安。
趙禎要牽她進去,莫蘭卻忽然停住,止步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