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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扶桑歲月 第五十三章 佈施頭顱

龍樹嘆道:山兒,我自小傳你些蜜宗內修和防身的粗淺功夫,但並未讓你入教,只因我覺得……我覺得——,唉,或是人愈老邁愈是……愈是不忍,不忍見那些人世代為賤民,世代卑微,世代不如牛羊。我輩修法,常常去找所謂奇珍異寶、靈根仙草,其實天地間第一靈根就是人啊!

人是萬物靈長,智慧如海無邊,毅力不動如山,有誰能比?人之初,雖然秉性各異,天資不同,或有聖人不學而知,然我輩凡人都是學而知之。

中土有位古聖賢叫做子思,相傳是儒教教宗孔丘的子孫,他寫了部書叫做《中庸》,我很喜歡。其中有一句話說: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

(注:有的人生來就知道,有的人學了才知道,有的人遇到挫折才知道,只要都知道了,最終都是一樣的)

中土人說生而知之為聖人,學而知之為賢者,困而知之為凡人,他們那裡沒有賤民,奴隸也能成將軍,但如果都通曉了大道,那就都是一樣的。

這番話當年於我而言,真是石破天驚,醍醐灌頂啊!在天竺、身毒、錫蘭等地,身在婆羅門治下,縱你有釋迦摩尼的智慧,若是生在吠舍(平民)已然是難有作為,若是生在首陀羅(賤民)家中也基本永世為奴,但這都還是作為一個人的存在,若是生在賤民之家,那就是與牲畜無異,或許連畜生都不如。

你生存且還艱難無比,怎麼還會有餘力修行?所謂,生亦何歡,死亦何苦,說的就是他們啊!

但,說句心裡話,誰說佛陀的智慧,只有佛陀才有,誰又能保證千萬年來死去的那些賤民中不是早有佛陀的智慧?我想一定是有的,只是被這無情的歲月湮滅而已。

我當此大限之際,才參透妙諦,人生而平等,都只是剎那火花,不必執著,亦不能不有所追求……我這些徒子徒孫們,修為尚淺,受婆羅門荼毒深入骨髓,成見難除,我不再指望,唯有你師兄提婆、馬鳴禪師和雲光和尚等人,有慈悲心,若有事,可以託付。

我已吩咐他們涅槃之後,將我在恆河邊火葬,你取我一捧骨灰,埋在泰山之旁,讓我日日沐浴在儒家的溫暖仁義光輝下,或是埋在樓觀臺下,讓我聆聽老聃《道德經》的妙諦真言。

婆羅門太冷酷了,太專橫了,佛門棄絕眾生又太虛無了,我累了,想多些溫暖和理性。

龍樹說完這一番肺腑之言後,掏出那兩朵鬼臉水晶蘭,遞給巨山低聲道:“還記得當年給你喝的隱身藥水麼,這東西若是起效,或許能救你性命。不過一次最多能維持一個晝夜,你也不要冀望過深,若能隱身一兩次,已是難得了。”

說完這許多話,龍樹已是十分疲憊,胸口起伏不定,閉目不語。巨山已是淚如雨下,身後那盞燈忽明忽暗,師父臉上愈發晦暗不明。

半晌之後,龍樹忽然睜眼,神光一閃,輕聲問道:“你難道不問你的身世麼?”

巨山哽咽道:“弟子想問,但師父如此虛弱,弟子不敢……”

龍樹虛弱的臉上忽然露出溫暖的笑容:“果然是秉性難移,此地無人教你中土的孝道仁義,你倒是不學而知。嗯——,非我不言,實在是我也所知甚少,無從交代。我雖將你從大鵬爪下救出,除了那隻玉鐲,還有你襁褓上繡了個山字,你父母為誰?家住哪裡?

“我實在一無所知。多年來我也曾設法打聽,但我們與中土遠隔萬里,音信難通。

“後來,無意間得知大鵬金翅鳥,在那時曾去過中土的文通寺——那是旃檀功德佛的道場。不過,那大鵬運起神通振翅一飛能去九萬里,無所不至,若細說他去過哪裡,又從哪裡將你們母子擄來,旁人無從知曉,就是他……嘿嘿,他吃人無數,未必能記得清楚什麼地方將你們母子擄來!

“咳咳——,山兒,那日救你之時,大雪山上——不過此事過於……悲慘,為師真是不知如何與你紓解,我以為你記不得那些最好。但我看你獨處時,有時咬牙切齒,有時真氣躥逆,有時惡意傷人,想必不曾忘記,你若忘不掉也罷,他日想要尋仇也罷。

“但需聽我一語,你要答應我!我命在旦夕,行將涅槃……咳咳……你要答應我!”

巨山膝行而前,撲倒在地,哭道:“師父!師父!孩兒答應!孩兒什麼都答應!”

巨山雖然還不知答應什麼,但忽然遭逢至親離別,方寸大亂,只覺得,管他什麼東西,若有什麼能換回師父,哪怕多一天,多一個時辰,就是讓他殺佛祖滅玉皇,他也在所不惜。

但回到眼下,他能做的只能是,嗚咽著喊著:“我都答應!”

“你十年之內不得尋他報仇。”龍樹說完,面如金紙,氣若游絲,雙目如同晚霞落幕,已然失去神采,幽幽的望著巨山。

巨山聽到尋仇二字,心中一凜。一霎時,咬牙切齒目露猙獰,母親那溫柔的笑臉,忽然化作大塊的血肉彷彿又在臉上墜落……轉頭過來看見師父神光暗淡,虛弱到無力開口,眼裡滿是那種深深的悲憫和殷殷的期盼。

昨夜屋簷上的積雨,落在地上,滴滴答答,滴了一夜,這會兒似是愈滴愈慢……

是啊,師父並非怕我尋仇,只是他知道那大鵬神通廣大,覺得我力有未逮,去了不過是白白送了性命。他命在頃刻,還掛念著我的安危……黃豆大的淚水,“撲簌撲簌”的落下,與那雨聲和師父的心跳聲化為一處,彷彿砸在自己耳膜上:“嘭——,嘭——,嘭——”

淚水模糊了雙眼,他忽然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只是撲上去,用力抱住師父枯瘦的身體,在他懷裡用力點頭。

他心裡只是呼喊著:只要你活著,我都答應,我什麼都答應!那緊繃的身體忽然在他懷裡軟倒,殘存的體溫就像滴在火爐上的水,頃刻間便化作一縷青煙,都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了。

時間凝固了,彷彿什麼都不存在了,什麼都沒有意義,什麼都已是過眼煙雲。他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那些無聲的淚還是流淌不息……

這一日是大寒,那是一年最冷的日子。龍樹大師眼見已是:神燈寂滅,溘然長逝。

所謂“大寒小寒,無風自寒”,這也是巨山一生中最寒冷的日子,他知道自此以後,便沒有了家,沒有依靠,沒有回去的路了。

巨山哭暈過去,醒來木然不語,接著又昏睡過去,如此半睡半醒之間,過了七天,也錯過了師父的葬禮。他自此以後,每當大寒前後,都有氣無力,彷彿冬眠的熊一般,睡半日,渾噩半日。

龍樹大師在佛門中德望之高,僅在釋迦摩尼之下,而佛法之淵博深厚,更無人能比,加之善行無數,廣受愛戴。他圓寂三日後,恆河邊架起三丈高的木架,婆羅門、佛門、耆那教等各門各派數十萬信徒圍攏河邊,只為送大師最後一程。

後來,巨山去問神醫拉維才知道,師父上次重傷之後,傷了心脈五臟,已是絕症,再加上已具半神之體,三月之內,若無玉液服用,更會大損元氣,恢復成人族身體,但人族又如何應付這數百年的衰老之軀。他回來見到龍樹的日漸好轉,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

“何況,那日你師父囑託之後,行將坐化,卻並未圓寂。”拉維道。

“啊——,我摸著他已……”巨山驚道。

“不錯,他三魂七魄將要離身,只是最後一刻,你暈倒被人抬走之後,有人問他佈施一樣東西……”拉維嘆道。

當天夜裡,巨山在師父房中輾轉反側,子時過了才緩緩睡去。夢中卻見龍樹的頭顱凌空飛來,悲憫的嘆道:孩子啊,我一生求法,最後卻為法所困。

我明知他佈施頭顱之願荒誕,但不違我所學法理,讓我無所辯駁,只得將頭佈施與他。但我頭落下那一剎那,竟然還是不捨?究竟為何呢?

別人說我已是窮極佛法,為何還會如此?我不知,希望你能有所悟。生命是貴重的,生命之所以高貴,其中的緣由之一就是可以選擇去死,而死去之後,卻未必能活。所以生的高貴來自於自由的選擇,源自自由。

莊子的《逍遙遊》裡那位“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的神仙,那是對自由的嚮往。而道門的張道陵曾在中土蜀地做了二十四個治所,後來演化成了他們七十二福地、三十六洞天……這些東西是什麼呢?我猜不過是他們的桃花源——心中的自由樂土罷了。

巨山夢中豁然驚醒,滿頭大汗。這才知道原來師父與舍衛國的老國王同命同根,他活了多久,那國王也活多久,這才是國王資助大龍寺的原因吧。

數百年來,龍樹和國王不死,而王子們還沒等到繼承王位,都紛紛死去……後來,有一位王子向他母后請教,在魔王波旬的指點之下,以慈悲為名,竟然直接要求龍樹佈施給他頭顱。

龍樹曾發宏願追隨大悲世尊的一切難行,而這位世尊以“慈悲”之名無所不可,他就曾將自己的頭顱佈施給人。龍樹脖頸刀劍不能斷,為了尊守誓言,以勇氣懾服魔王波旬,最後指點那王子從屋外的庭院裡取來吉祥草,這才取了龍樹的頭顱而去。

當然,那位聰明的王子也終於踩著父親的屍體繼承了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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