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左慈忽然得了徒孫葛洪送來的兩壇產自京兆府富平縣的美酒——石凍春,便讓巨山陪他喝一杯。
巨山婉言謝絕,但卻說,今日雖不行,明日卻可陪他飲酒。那左慈竟不多問,微微一笑道:“好,鄭谷曾贊此酒:易得連宵醉,千缸石凍春。
“這三百年的石凍春,褪盡了火氣,想必是甘醇芬芳,多放一日更增風味,小友既然能忍一日,我為何不能忍?那咱們就明日同飲。”
第二日,巨山果然又來了,還帶了許多不知名的野生菌子和一隻羊腿。左慈的火架上卻正烤著兩隻鹿腿,那酒也溫好了。
兩隻老虎滿臉是血,正在大快朵頤,吃著剩下的鹿肉,好不快活。
巨山將羊腿用羊肚包了埋入火下的土裡,謝一聲“叨擾了”,兩人便鄭重舉杯共飲了第一杯。
巨山只覺得一股暖流,穿喉而下,身子一下燥熱了起來,不禁嘆道:“好酒啊!這雪中飲酒的感覺,果然比飲茶痛快!”
左慈一邊給他削鹿肉,一邊笑道:“你頭一次飲酒,哪裡知道什麼好酒壞酒?”
巨山笑道:“我聽師父說,只要不太辣都算好酒了!”那肉烤的外焦裡嫩,著實誘人,巨山吃得口水四溢。
他忍不住問道:“這烤鹿肉實在是世間少有!外皮焦香,裡面卻又嫩滑而不柴,既無血氣腥羶,還有點淡淡梅香,真是難得啊!
“聽說道門一向吃得清淡,前輩倒是不拘小節啊,這烤肉莫不是有什麼秘訣?”
左慈臉上一紅,指了指不遠處的木屋,挑眉道:“道門慈悲為懷,但也要先慈悲自己啊,這冰天雪地,你看我住的木屋四面透風,若不吃點肉,我這把老骨頭怎麼擋得住這風雪?
“不過,你這小子歲數不大,卻倒識貨。怎麼?光吃還不夠,還想偷師學藝啊,我的嫡傳弟子都不捨得教他呢!”
山風飄過,巨山忽然聞到一陣臘梅的清香,笑道:“你不說我就不會猜麼?”
“赫赫,口氣不小啊!你若果真能猜得出我這鹿肉是怎麼做的,今日我便送你一件東西。”左慈正色道。
“這鹿想必是被虎兄一口咬斷了脖子,死得倒痛快。鹿死得快,心還在跳,若是手法得當,這鹿血自然放的乾淨,鹿肉便少了腥羶。
“然後用那臘梅上的殘雪和著海鹽醃製,再用油脂封住了‘梅雪’,這樣既有海味的鹹鮮,又有梅花的香氣。
“然後大火烤出焦皮,再用小火慢烤,大概就是這個模樣了吧。”巨山娓娓道來。
左慈大驚道:“我這梅雪烤鹿肉,乃是這百年來我最得意之事!這烤肉秘訣,我本來想留給我的衣缽傳人,竟被你一眼看穿?你是如何得知的啊?”
巨山笑道:“這有何難?我們寺中的典座(注:管理伙食的首座僧人)下的三位飯頭僧師傅,一個是萬物皆咖哩,一個是鹽多了能省菜,一個是難吃到你想吐。
“雖說這三位‘身懷絕技’的師傅,苦心孤詣——也是為了寺中弟子能戒斷飲食的貪念,可謂用心良苦!只是這樣用力過猛,有時連我那修行了數百年的師父都難以下嚥。
“我只好時常弄點山珍野味,跟師父一塊打打牙祭。他雖不會做飯,但嘴卻挑得很,碰巧我倆又都嗜好烤肉,所謂熟能生巧,唯手熟爾嘛!哈哈,如何?”
巨山說罷,在雪裡淘洗了那一包野生菌子:雞樅菌、見手青、青頭菌、牛肝菌、松茸菌、靈芝,又找來一塊稍微平整的石板,放在鹿腿下面。
他將菌子隨手撕成幾片,鹿腿上的油脂滴滴答答落在石板上,再撒些鹽巴上去。一股……不是,六七股異香撲鼻而來。
他拿起兩片烤好的菌子,送入左慈嘴裡,笑道:“這叫‘兩情相悅’(注:情與青恰好同音),比起你的鹿肉來如何?”
左慈面上表情,便如煙花在嘴裡炸開一般,臉上五光十色變換不停,忽然狂喜道:“什麼兩情相悅?為何如此鮮美啊!真是口福之極品!
“看你內力道法練的稀鬆平常,這做飯的本事倒是頗有天賦!”
巨山道:“這菌子是青頭菌和見手青,所以是兩‘青’相悅。不過這見手青卻是有毒之物,若不烤得熟透,毒性恐要傷身。”
“厲害啊,我看著見手青雖是鮮美,還是少吃為妙。”左慈道。
巨山問道:“不過,話說回來,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何昨日不飲,今日才陪你飲酒?”
“哈哈,我猜你本來想讓我問你,而我卻又偏偏不問。你終於忍不住又來問我,老聃曾說:將欲奪之,必固予之。
“(注:想要得到東西,姑且先要付出些東西)我這欲擒故縱之計,果然奏效了。”左慈撫掌大笑道。
巨山嘆道:“好吧,算我輸了,聽說中土的規矩是罰酒三杯,那我就先乾為敬。”他說罷,連幹了三杯。
“你這小子鬼精靈,倒會騙我的酒喝!我精研《易經》三百年,難道還算不到你小子今日剛滿十八歲麼?
“大概你師父怕你酒後亂性,不讓你少年飲酒,故而昨日不能飲,今日能飲,怎麼樣,我可說的對麼?”左慈得意的說道。
巨山驚得目瞪口呆,旋即笑道:“什麼三百年?看你不過三四十歲,牛皮不怕吹破了?不過,你說的都對,行了吧?我再罰酒三杯!”
左慈一把拉住他,急道:“還是別了,你再罰幾次,我這兩壇百年醇釀都被你這小酒鬼糟蹋了。酒乃是抒懷解鬱之物,你小小年紀何必多飲呢!”
“我這十八年的鬱積正是無法紓解,酒癮忽然發作,就讓我多飲幾杯吧!”巨山嘆道。
“你這小子青春年少,正是尋歡作樂的大好時候,卻為何眉頭緊鎖?大概是看上人家姑娘,卻被嫌棄了,對不對?”左慈笑道。
“那金絲猴不跟長臂猿玩耍,雪豹不與花豹為伍,我一個外鄉人被他們嫌棄倒也算不了什麼。只是我每日早晚不輟,終日苦練內外功法,有時夜半驚醒,還要練習劍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