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冬天,漫天飛雪就算帶來入骨寒冷,人們總還會誇讚幾句掩蓋骯髒,象徵高潔諸如此類的話語。天地白茫茫,一切無所見似一切無所生。街道過客寥寥無幾,積雪埋沒到腳踝,高個子“嘶”地低叫一聲,終於忍不住抬起左腳停下。靴頭鞋膠脫落,砂鹽般細軟的雪湧進去,腳趾頭差不多硬的跟石頭一般,這位自詡擁有鋼鐵意識的鐵漢不由軟弱起來:他會凍死還是餓死呢?慼慼然腳跟落地,如同瘸子繼續趕路。在他靠著路燈稍作休息時,對面轉角有個不停晃動的影子飛蛾似的撲入視野,抹搓把臉才看清是個小鬼頭。可真是個不要命的“勇者”,短衣短褲,細胳膊細腿赤裸在外,揮舞雙臂,神情......髏忽然意識到他在唱歌,優雅的肢體動作像極貴族看的歌舞劇者。沒有痛苦的表演,專注又時而縹緲。當中不明的魔力讓髏怔忡,虛化了現實,視線無法轉移。他或許有些著迷了,為這名著了迷的歌唱者,忘卻人世疾苦的姿態。再看下去,可真要凍死異鄉了。剁剁腳,髏大步流星走向少年。而少年聽到動靜,錯愕看去,只見魁梧壯漢來勢洶洶,不知是不是被他嚇著,竟定在原地,紋絲未動。
這孩子一定有個美夢,只不過現在破碎了。
髏蹲著,摘下帽子,放進錢包。
隻字未言,少年也未答謝。髏看似瀟灑的不回頭。到酒館門口,已經身無分文的他掏出皺巴的香菸兩指擼順,借個火點燃。館內牆上的招募帖又多了幾個:找尋死者,抓捕盜賊,捕獵,甚至還有找情人的......諮詢管理員,不大不小的帖都有人接了,倒是那個找情人的一直無人問津。髏盯著它發愁,要不......試試?發帖的是久城的貴門寡婦,年紀三十左右,也只比自己大了幾歲,情人的要求寫的是衣冠整潔,正經的成年人。髏思忖,條件都符合,自個兒優點在於是個心思細膩的糙漢,外貌上雖欠缺幾分,但有的是力氣,足夠給女人安全感。可這麼輕鬆的活兒沒人接,肯定有蹊蹺之處吧。外地人不知道的情報嗎?怎麼沒有認兒子的?正好缺媽。揚臂剎那,後面傳來驚呼。髏收回手好奇看去,報酬最高的幾張除魔帖張貼處圍了好幾人,難道有位了不得的人物接了帖?湊過去瞧,那雙濃眉鳳眼瞬間逮到他,露著一口細密的白牙撥開人群,拽著他的幾根手指走到登記處,在表上籤了字,又遞給他。自己寬大的帽子遮蓋住少年的半張臉,髏簽字時看見他的名字,是通用數字7,不知道是不是童心,筆跡下面還蓋有紅色的動物爪印。
管理員對髏這個接過兩次任務的外鄉人印象不淺,隱隱覺得他是有些本事的,未因貧寒懈怠,好心透露了些訊息:“委託人是久城布料大行亞金家的凱文老爺,只簡單說府上有不乾淨的東西,令他久病不愈。具體的兩位到亞金,委託人會詳細說明情況。只是,前面去的幾位還沒有任何訊息......”
也就是說生死未卜,有去無回......髏是篤定少年不簡單,自己能不能活著另當別論。叫7的少年初生牛犢不怕虎,抓起地圖撒丫子往外跑。拆夥兒的機會立時飛走,髏縮短脖子,不情不願踏出溫暖的酒館。嘆息:“這是報恩還是報仇哪。”
亞金府邸位於市中心,他們從南邊過去少說三個小時才能到。這還是坐車的前提下。
“喂!”已經來不及。7跑到附近商行門前,僱了輛馬車。花錢如水流,看疼了旁邊掙錢的。上了馬車,絨墊毛毯一應俱全,和外面觸手可及的冰冷彷彿兩個空間。小孩蓋著毯子,睡姿規規矩矩。睡容天真,萬事無憂。髏也懶得思考怎麼回事,花了錢的自然要懂得享受。便任由身體鬆軟開,坐著昏昏入睡。
天色逐漸黯淡,車前兩盞馬燈不知何時點燃,閃爍不明的橘黃色調,形似螢火。時間在休憩的時候消失的像是眨眼的事兒。馬伕敲了幾下車,喚道:“先生,到了。”髏清醒極快,拍醒7。適應了溫暖,一下馬車真夠嗆得。7迷迷糊糊被抱下來,對寒冷毫無回應。
招募管理簽字的招募帖遞到執事手裡,二人被請到大廳等候。僕人端來甜點和紅茶,髏兩口就沒了,食不果腹,嘟囔道:“味道不錯,就是不夠塞牙縫。”粗糙的人不懂什麼叫細細品味,貴族裡都少有的仙鹿茶得到喝水一般的待遇。少年更是不嘗,一併推給他。反而起身在四周走動,到處觀望。牆壁掛了不少名畫,有幅卷火的幼崽圖,四爪朝天,咬著出奇長的尾巴,模樣俏皮可愛。
轉回來,髏問:“有什麼發現?”
7搖頭,不過神態有些變化。
等待多時,執事抱歉道:“讓您久等,這邊請。”沒想到在另一房間,等待的是豐盛的晚餐和坐在主位的年輕人。
人帶到,執事並未留在主人身邊,像是另有要事離開了。
“請坐,髏先生。”主人斯文有禮。
就坐後,髏強迫自己專注在工作上:“聽說好幾位除魔師到大人府上拜訪過了,不知道進展如何?”
凱文慢條斯理切著盤中肉:“我不喜歡用餐時間討論這些,影響食慾。先生贊同吧?”面部肌肉沒多大浮動,色相虛白,導致說出的話有氣無力。病怏怏的,偏覺凌厲。
“冒犯了。”髏從沒這麼贊同過上流社會的規矩,不習慣的拿著刀叉飽餐一頓。
凱文感興趣的看向另一位:“小公子也會除魔之術?”
7點頭。
“為何穿的如此單薄?”
7轉向髏,把話語權轉過去。
“大人,這孩子是個啞巴。”
語氣同情而惋惜,凱文卻像聽了個滑稽的笑話,噗嗤笑出聲:“天神恩賜一物,必取一物相抵。這是命運。”安慰聽起來卻像幸災樂禍,透著詭異。
吃到三分飽,凱文擦拭完嘴角,暢談開:“不知為何,我看先生像故友,十分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