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一則喜報傳來京城。
自朱天都、朱婆龍這兩大首腦,以及三十六船主同時覆滅後,海寇便被徹底抽掉了主心骨,變做一團散沙,餘下的便只是風捲殘雲般的掃蕩。
鰲背島之戰後,戚繼光沒有休息,沿著既定戰線如怒濤一般突進,戚家軍旗幟所向,竟是隻有追亡逐北,絕無鋒刃相搏。
就連浙直總督胡宗憲亦不避矢石,親臨戰場,奮勇爭先,幾有殉國以全忠之意。
好在戚家軍將士奮勇作戰,戚繼光護衛得當,他才沒有戰死沙場,卻不可避免地受了些傷勢,又加之舊疾復發,不耐舟船之苦,只能留在臺州靜養。
十五天內,戚家軍奔襲千餘里,九戰九捷,清剿了為患東南數十年的三十六船海寇,沿海無數百姓飽經燒殺搶掠的苦難,總算是被徹底終結。
某位不知名人士在接到這個訊息後,也曾感慨了一句:“橫掃千軍如卷席”。
此戰之後,戚繼光更被冠以“東南天柱,蕩寇無雙”的稱號。
在這時節,這本是一個極好的訊息。
可是戚繼光連取九次大捷後,不遵旨意前往京城受封,反倒執意留在東南,繼續清剿海寇之事,卻為這喜事增添了一些陰霾。
台州城中,一間靜室內,完好無損的胡宗憲看到這封急報,氣得一拍桌子,怒道:
“徐文長,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靜室中,徐渭看著這位浙直總督,微微一笑,以一種胡宗憲從未見過的和藹態度,溫聲道:
“汝貞兄,你本就有舊疾在身,趁此機會,休養一番,不好嗎?”
在他身後,李時珍雖沒有說話,卻也露出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
胡宗憲伸出手,指了指周圍包括燕平生在內的東南大拳師們,氣笑道:
“休養?你們把這叫做休養?!徐文長,你和戚元敬到底想做什麼!”
徐渭直視胡宗憲,眼中有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平靜,他輕笑一聲,緩緩道:
“胡汝貞,從你我認識的第一天起,我就說過,我想要做什麼吧。
那我就再說一遍,既然朝廷值此大戰之時,還要搞什麼‘改稻為桑’,來剝削我東南百姓,縱容海寇劫掠……
說到這裡,徐渭的目光倏然變得無比銳利,像是兩口利劍,直刺進胡宗憲的心底:
“那老子代表東南,反他媽的朝廷,又如何?!”
胡宗憲乍聞此語,本是怒髮衝冠,想要怒斥徐文長,可他卻發現,周圍那些大拳師們皆是神情自若,沒有絲毫動容。
就連李時珍這個曾經在太醫院當差的前御醫,在沉默片刻後,也微微頷首。
目睹這一幕後,胡宗憲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一下子跌坐在床上,垂下頭,面色頹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身為浙直總督,他如何能夠不知道,東南人民這些年來,究竟遭受了怎樣的苦難?
他們難道不該揭竿而起、不該造反嗎?!
倒不如說,他們能夠忍到現在再舉起旗幟,已經是一件極其不可思議的事!
胡宗憲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哀嘆道:
“文長,你們這麼做、這麼做……”
到最後,就連他自己也說不下去了。
在知道這個訊息後,胡宗憲的第一反應便是,這怎麼可能做得成?
但是,在看到徐渭那堅定的眼眸,以及這諸多大拳師們同仇敵愾的神情後,胡宗憲胸中那口氣、那個信念,卻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
——為什麼會做不成呢?
論財富,東南賦稅佔天下數成之多,素來有聚寶盆之說,等戚繼光戰敗海寇後,更能趁機把持海上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