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一窒,而後哭笑不得:“太公當真是……”
實在找不出詞來形容現在的姜子牙,楊戩只能無奈。
又自酌了幾觚美酒,姜子牙也沒催促楊戩,反而親手給他斟酒,手中獸面紋觚一重,楊戩這才回過神來,驚訝看眼姜子牙,又看看觚中酒液漸滿……“請!”姜子牙重新落座後,也不多話的伸手一勸。
楊戩放下獸面紋觚無奈了:“如何當得太公的請字。”
知道今天不給個準話,姜子牙怕是不肯走了,楊戩沉吟半晌才嘆:“我師傅玉鼎真人不受天庭管制。太公大封諸神,自身也仍是肉體凡胎……我受教於真人,又發跡於太公。你二人皆尚且不耐襄佐天庭,又何必來勸我?
萬法潮汐、靈氣沒落,三界正神固然沒有一人肯落下等死,但六道生靈也未必人人都想逃生。
“你與我等本就不同。”姜子牙笑道:“我大點諸神,天庭如今聲勢,泰半都是我榜下所封,手中更有打神鞭可節制諸神。若我亦有神位,日後天庭眾人是從我者多還是從帝者多?既然早晚會遭忌憚,不若只安享人間富貴數十載便好。”
“玉鼎師叔求的是大道,本就不寄目於神位,即便身隕魂散,也是得其所哉。但二郎不同……”姜子牙仍是不忍心:“你殺敵建功,辛勞奮勇好不容易才得了神位,如此斷送豈不可惜?!”
如今天庭剛剛開始準備,待要真正遷徙至少尚有百年甚至數百年。
這麼長的時間,以楊戩的本事,此時都已經在天庭威名赫赫,百年之後舉重若輕也不是什麼難事。
到時他又何必留下來,和其他欲走而不得的修行者一般,無奈等待靈氣消隕,法身寂滅?!
楊戩苦笑落寞:“我本就為玉帝不喜,救了母親後更甚……天庭無我容身之地,即便看在我戰功赫赫,玉帝又豈會真心待我?”
哪怕玉帝有半分真心,今天也不會只有一個姜子牙特意跑來,告訴他天庭將有的動向了。
雜種……這是他的本罪。
從出生那日起就揹負在身,不用做錯什麼,本身就已經為上天不容。
凡人對他謹慎畏敬,仙人對他唾棄鄙夷。
楊戩心高氣傲,偏偏出身就傲不起來。既然上界瞧不起他,那他也乾脆不用任何人瞧得起。
若是俯首謹慎的話,千百年後或許沒人會再提起這事,但楊戩又豈是能卑躬屈膝的人?!
姜子牙啞然。
“我最是不耐那些汲汲營營的。”楊戩自斟自飲,如嘆如訴:“封神之前,吾畢生所願就是救出親母。如今餘願已了,我竟不知該往何處去了。”
自從玉帝派下天兵緝捕雲華,追殺楊家父子那日起,楊戩就不得不背上重重枷鎖。
要救母親,要救三弟小妹,要教楊家重續香火不為人唾棄……那麼多要做的事情是放不下的,他從未有一天是為自己而活。
每日睜開眼睛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勤修苦練,殺敵建功。這些追求冀望幾乎已經深入骨髓,成了本能。
可是,當一切都做完之後,他的人生彷彿一下子失去了意義,只剩空虛茫然。
楊硯嗤笑自嘲,他知道外界天庭是如何說自己的。
心高不認天家眷,性傲歸神住灌江?!
何其謬哉!
他只不過是……找不到自己容身之地罷了……
杯杯盞盞飲盡美酒,楊戩大醉而歸。
姜子牙在梅山下默默佇立良久,想起臨走前二郎神彷彿醉言一般的胡話。
“天庭,我不屑去。人界,我不能去……世間之大,竟無我可屬之地,可笑至極。”
“真人要悟大道,本就不能與因果牽扯過甚,太公只剩人間富貴,楊戩也不敢打擾……昔日女媧娘娘助我開天眼,又賜五色石煉我三尖兩刃刀,事後無求無願,算是三界少有對我不棄之人。楊戩對其餘諸人都已不欠什麼,既然她補天身留此界,脫離不得,楊戩日後也只侍奉娘娘就罷了。”
“太公,若還有來日,你我有緣再會……”
……這是要和女媧一起捆綁送死的節奏啊!
夜色漸涼,隨從開始小小騷動,悉索一陣後,終於硬著頭皮上來:“太師,要回鎬京嗎?”
“……回吧。”
一聲長嘆,消散於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