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遜志十指交叉,看著姜星火問道。
“你是指讓我放棄李至剛,讓刑部失去跟我談條件的資格嗎?”姜星火關上了門,背靠著門閉上了眼睛。
“不然呢?”
高遜志淡淡道:“伱的目的已經透過忌日哭陵和奉天殿廷辯都達到了,李至剛對你來說,是什麼不可割捨的嗎?他一開始站在你這邊,動機就不純一年前我還在朝的時候,就知道他跟鄭賜一樣,若是得勢,便都是蔡京那般的人物,只會逢迎上意而已。”
高遜志頓了一頓,繼續說道:“當今陛下雖然不是急躁的性子,可說到底,如果他想做的事情,一定會做成的,若是陛下想讓李至剛無罪,又何須你出面呢?他早晚會放了李至剛,或是直接判無罪,或是戴罪立功,你何必急於一時?”
“可是他畢竟是因我而落到這般境地,誰都知道,當初黃信不是衝著李至剛去的。”
姜星火睜開了眼睛,認真地望向他:“如果換個角度去想的話,如果不是因為要攻訐我的原因,他又怎麼會如今要三法司會審呢?”
“此言差矣!”
“你不必要的責任和仁慈實在是太多了。”
高遜志沉聲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將來很難在廟堂中維持現狀的狀態,甚至會淪落到死無葬身之地——你比起那些老臣,終究欠缺一絲狠勁!你現在還不放棄李至剛,將來遇到更困難的抉擇,你又該怎麼選?很可能也不敢!這世間沒有兩全齊美的事情,你總不能一直留著李至剛,把自己陷入危險境地吧?”
姜星火低頭不語。
高遜志繼續說道:“你應該明白一點道理,我剛就說過了——取捨。”
高遜志說完之後,轉身往外面走去。
姜星火抬起頭,看著曹端,曹端表示自己什麼都沒聽到。
“去吧,有什麼邏輯學上的問題改天再來找我。”
曹端跟上了高遜志的步伐。
“他的性格註定不適合當一個變法的主導者啊,論狠辣,連王安石這拗相公都不如。”
曹端只聽到對方在門外嘆息了一口氣,喃喃自語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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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半晌,姜星火才走出大明行政學校。
他在學校外停住腳步,仰視著灰濛濛的天空,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考慮剛才高遜志說過的每一句話。
良久之後,他忽然露出了一抹苦澀的微笑。
高遜志說的當然有道理,但他考慮的方面更多,這時候李至剛固然可以成為犧牲的棄子,但高遜志沒搞清楚,他到底在做什麼。
“變法。”
騎上小灰馬後,姜星火默默地咀嚼著這兩個字。
變法變法,要變的就是這法律,這《大明律》!
如今制度上的變革已經進入到了第二階段,不產生令某些固有的部門或利益團體感到痛苦的變革,是不可能的。
變法這件事,思想先行,而後就是制度。
制度是由法律規定的,這《大明律》若是不變,變法從何談起?
而現在他卻被困在京城之中,做什麼都要小心翼翼。
三法司系統是非常強大的行政力量,這種集體意志,以及涉及到整體利益的事情,並非某個主官能夠改變的,非得來一次硬碰硬的較量,才能把事情推行下去。
鹽法他要改,茶法他也要改!
剛剛打道回府,卻見門口停著一輛馬車,車上下來一位少年。
“校長,我回來了。”這個少年拱了拱手。
他的模樣清瘦,雙頰凹陷,眼窩發黑,似乎很久沒睡了,正是如今繼承了定國公爵位的徐景昌。
姜星火愣了片刻,旋即道:“這麼快便從江南迴來了?先進來說話。”
徐景昌雖然是一星上將,但畢竟年紀太小、資歷太淺,所以在五軍都督府也沒什麼話語權,但他爹徐增壽對朱棣有巨大功勞,總不能讓人坐冷板凳,所以便被委派去了江南,負責手工工場區等事宜。
手工工場區,名義上是戶部出資,但本質上還是皇室資產,為了新型戰爭模式的推廣,也順道綁架了勳貴們,每家都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或多或少地出了錢。
這個錢性質跟去年為了下西洋而湊的份子錢差不多,都是有著打水漂的心理預期的,所以對於徐景昌的管理,倒也沒誰太上心,不覺得這是什麼了不得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