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又稱熒惑,熒熒似火;心宿二則色紅似火,又稱‘大火’。”
“事實上,之所以熒惑守心被認為不吉利,只不過是因為火星和心宿二(天蠍座α星)是全天最紅的兩個天體,兩星斗豔,紅光滿天,觀測起來看著就像是一片血光之災似的.”
“真實原因是。”姜星火解釋道,“火星每兩年又兩個月接近地球一次,由於火星軌道較地球更為橢圓,所以每十五年到十七年才有大接近。”
“而火星、地球、心宿三者交集,時間則更加漫長.通常一個王朝也只能觀測到一兩次,在有記載的早期恰巧疊加了一些帝位更迭,因此才被認為某種不詳的徵兆,隨後,便被視為固定的天人感應現象了。”
聽著姜星火的話語,卓老頭陷入了思考之中。
熒惑守心,見於史料的最早一次記載是春秋宋景公年間,《呂氏春秋》《史記》《淮南子》都有較為一致的相關記載,宋是周封微子的封國,所謂‘商人閱其禍敗之釁,必始於火’,卓敬很清楚,火在那個時代對應了春秋時代作為殷商後裔的宋國,其實是有某種極為深刻的政治含義的.
而在卓敬的記憶裡,當時的司星子韋提供了一整套的禳解之術,也就是‘可移於相、可移於民、可移於歲’,換言之,早期的天人感應其實就已經出現了消災解難的辦法。
但中國傳統的天文學,就是發源於占星術,用來解釋天人感應的。
因此,卓敬並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
姜星火這邊則挺直了脊背,緩緩言道:“熒惑守心最著名的記載大約是《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三十六年,熒惑守心’,而第二年,秦始皇就駕崩了,從那以後,遇到熒惑守心,一般都要宰相下臺,替皇帝承擔責任。”
鄭和的思維很敏銳,他反問道:“姜先生的意思,是很多史料都是附會的?”
姜星火點點頭,說道:“但實際上,如果用天文的方式來推演,你再去對比歷史上的這些熒惑守心的記載,你就會發現,其中大多數都是對不上的。”
“再比如,熒惑執行到南斗,也被認為和皇帝有關。”
姜星火說道:“正所謂熒惑入南斗,天子殿下走。每逢此時,皇帝要繞著宮殿跑一圈才能免災,否則會被叛軍趕下臺。”
鄭和點了點頭,確實有這個說法。
“這裡邊便是有一件趣事,來印證所謂天人感應,其實有時候是會鬧笑話的。”
因為是換了稻草堆,晚上睡不著的緣故,兩人只是相對閒聊,故此姜星火也沒有很正式地講課,更偏向於扯東扯西,想到哪說到哪,並沒有太多其他目的。
所以,姜星火倒是挺樂於講點小故事解悶的。
“南北朝時期,北魏末年的時候就有一次熒惑入南斗,那時候南梁的梁武帝,嗯,也就是那位皇帝菩薩,被嚇壞了,鄭重其事地光著腳繞著臺城(專指南朝皇宮)跑了一圈。須知道,臺城範圍廣大,後來侯景之亂的時候,可是能足足讓上萬軍隊在裡面守一百多天。”
“後來什麼事都沒發生,梁武帝覺得免災了,結果不久後,他就聽到了北魏孝武帝被後來的北齊開國之君神武帝高歡給趕出了洛陽,梁武帝得知後,只能訕訕地說一句:胡虜亦應天象耶?”
“但實際上,按南北朝那種亂法,皇帝被叛軍趕下臺的次數,數都數不過來,更別提國滅身死這些了,哪是數十年上百年才能出一個熒惑守心所能全部概括的?不過是附會罷了。”
鄭和撫髯亦是笑出聲來。
其他的事情鄭和不知道,但當年朱棣起兵的時候,風吹落瓦可是大不詳,結果不還是屁事沒有?
說白了,要是真有天命這東西,當時怎麼都輪不到燕王啊!
還是那句話,兵強馬壯者王之。
只要拳頭夠硬,會有無數文人給你獻祥瑞,附會對應星象的。
這就跟後世成功學暢銷書裡,知名的成功人士,都有各種或真或假的雞湯小故事,是一個道理。
不是普通人沒有這樣或那樣的故事,而是因為伱不是成功人士,你的故事對需要用來寫書賺錢宣傳的雞湯學大師來說毫無意義,僅此而已。
不過,既然是閒聊,哪怕鄭和認同姜星火關於天人感應附會的觀點,還是額外問了一句。
“除了熒惑,姜先生還知道其他不是很靠譜的星象感應嗎?”
姜星火隨口道:“最典型的,木星衝日這個星象,也就是木星、地球、太陽在一條直線上,傍晚木星在東南地平線上達到最亮,亮度僅次於金星,整夜可見,通常按照天人感應的說法預兆災難。”
“但實際上,這就是糊弄百姓的,因為木星衝日,每隔一年又三十四天,都會固定出現.你以為欽天監不清楚嗎?只不過是哪年有災,哪年就拿出來搪塞一下罷了。”
“再譬如太白晝見,也就是金星在白天出現,按照天人感應學說,這種星象代表著君王懦弱,或者出現女主攝政的局面,亦或者代表著可能出現外敵入侵的局面。”
在對面偷聽的卓敬,此時也回過神來,只是蹙眉不止。
卓敬身旁的獄友,則對他低聲說道:“卓公,唐朝初年武則天篡權期間,曾出現過太白晝見這樣的天象,這都能對的上,怎麼能說是附會呢?您快駁他一下。”
但卓敬卻出乎預料地並不言語。
姜星火注意到了有兩個囚徒也沒睡覺,似乎在聽他們的談話。
不過姜星火此時倒也沒什麼顧忌,反正比否定天文學的天人感應這種事,更作死的話他都說過不知道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