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五,在故地過完年的高門大族又陸陸續續回到了京周。
這日清晨,周天熠正指揮著侍從給秦頌住的院子掛匾額,諸華古體的“合”字寫得十分有力,但仔細看又帶著點柔美,應該是出自女子之手。
“許師傅,辛苦你們了,到前廳喝杯熱茶吧。”滿意地望了望匾額,周天熠點頭謝過身邊的幾個匠人,雖說都是皇家養的工匠,但正月裡火急火燎地差使他們鑿字,他心裡也有點過意不去。
“殿下言重了,我們幾個老傢伙也做不了幾年了,放下鑿子回鄉前還能為王妃的院子鑿個名兒,也算功德圓滿。”許師傅弓著身答道,昭王殿下自個兒院門上的“和”字就是他鑿的,已經是幾年前昭王府堪堪落成時候的事了,想想還有些懷念。
“合”與“和”同音,“和合”有和睦同心之意,這位提字的姑娘該是十分了解昭王殿下了,可從殿下回京起,陛下只在流水宮宴上提過賜婚之事,後來就沒了聲音,而前些日子殿下百般示好的秦家小姐,近來也沒了蹤影,一時間還真吃不準是哪家姑娘入了殿下的眼。
周天熠斜斜睨著笑得頗有喜意的匠人,哪裡能看不出他們所想,不過他也不覺有必要回答他們,他與秦頌已經商量好了,年後她再回京周時,便住回秦宅,四方的民風再開放,女子名節還是被看得極重的,聘則為妻,奔則為妾,他絕不會讓她落了他人口舌。
“什麼圓滿不圓滿的,過幾個月本王還要把府裡修繕一番,到時候你們可別讓本王失望。”周天熠笑道,一揮手示意他們跟著侍人往前院去,自己則在他們走遠後又抬頭望了望匾額,這一個多月沒那丫頭在身邊打轉,府裡都冷清了啊。
原以為秦頌回了維隴幫忙家族事務就沒時間搭理他了,沒想到元宵節之前竟是收到了她的來信,信上寥寥說了說近況,到了最後則是指名要給院子上個匾額……前言不搭後語,卻是見字如人彷彿她在就他跟前撐著腦袋與他閒聊。
秦頌無理的要求他尚且願意應下,更何況這裡以後也是她的家,按著她心意佈置是應該的,不過話又說回來,天下同心即為“合”,這個“合”字也非常合他的心意。
“殿下,宮中傳召——”
周天熠正欲到前廳再與幾個老匠人嘮嗑幾句,宮中的內侍就傳來了周天磊的口諭,他的二哥單獨傳召他可是極少的,周天熠下意識就望了望西邊的天空,兀自笑起,應聲說“稍作打理就進宮面聖”。
乾祿殿是周天磊的書房,也多用於與近臣議事,一身朝服的周天熠恭恭敬敬地準備行禮,卻被周天磊熱絡地打斷了,“九弟,這裡也沒外人,禮就免了吧,朕不過是召你進宮說說話,哪裡需要穿得這般正式?”
“皇兄與我是兄弟,更是君臣,禮不可廢。”說罷,周天熠就拱手做了禮,再站直時才是一副親厚好兄弟的表情,問道:“不知皇兄急召臣弟進宮,是何急事?”
“沒事兒就不能召你進宮了嗎?九弟,前些日子大事小事不斷,你對朕或許存了些誤會。”周天磊亦是神色緩和,笑聲笑語,儼然是好哥哥的模樣。
“誤會談不上,天熠年輕氣盛,衝動了些,還請皇兄原諒。”前些日子發生的事太多了,面前的人完全不說清楚是哪一件,面對這種糊塗問法,周天熠也以糊塗回答應付。太后之事,周天磊對他們恨得咬牙切齒,其後齊鴻濤和楊仲獲罪對他的打擊也不小,沒了左相分權,朝中大小事由右相王舒曠一人總攬,大勢又一次傾向了他這一方,他的皇帝二哥還能坐得住?
為了引出周天磊的話,周天熠又添了把柴火,輕快笑道:“二哥若有什麼吩咐就直說吧,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弟弟能做到的,定萬死不辭,為哥哥分憂。”
周天磊欣慰點頭,不管周天熠的話中有幾分真心,至少讓他找到個臺階開腔了,周天磊一拍周天熠的肩膀,“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過了正月,清明便近了,朕希望九弟能代表四方至虛海祭告軒轅氏宗廟,正國風、揚國威。”
周天熠顯得十分驚訝地向旁邊瞥了一眼,忙做禮要推辭,“皇兄,這事兒恐怕……”他低頭藏住了一瞬的竊笑,義正辭嚴道:“諸國皆謂己身為軒轅氏後人,祭告宗廟一事歷來多由國君親身前往,弟弟恐難當此大任。”
“天熠。”周天磊似乎早有預料會得到這樣的回覆,而他也早有準備,又說,“按傳下來的規矩,確實該由朕親自前去,但……朕年前大病了一場,身子已不宜遠行,九弟是三國得以止戈議和的功臣,亦是百姓愛戴的昭王,唯九弟代朕前去,朕才能放心。”
周天熠沉默地盯著周天磊,心裡則是笑得諷刺,六十年前的那場宗廟祭告到最後無一人歸來,更無人知道虛海仙島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這次估摸著也是凶多吉少,他的好二哥是打了借刀殺人的算盤,以為他全然沒有知覺麼?
此事他心中早有準備,只是沒想到會來得如此之快,還沒出正月呢,周天磊就想著要推他上路了,這未免太急切了點?
不過他等的也正是他開口提起此事,周天熠向後退了一步,頗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二……二哥,虛海一行需數月,臣弟有一樁心事,望哥哥成全。”
“哦,竟還有事能讓九弟憂心忡忡?說吧。”見周天熠有鬆口的跡象,周天磊的語氣愈加和緩。
“是……是件私事。”周天熠仍賣著關子,等到對方的目光瞥過來,他才裝著吞吐回答,“世人皆知臣弟屬意秦氏嫡女,如今美事未成而臣弟卻要遠行,心中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