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各家勢力在宮中都有眼線,周天磊一直是知道的,而今天之事,他更沒有想要瞞著誰,周天熠的到來,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天熠,你總是那麼小心,如若不是如此呢?”
周天磊故意換了個更親近的稱呼喚弟弟,他繞過龍案踱步到周天熠跟前,與之相對而立,接著說:“秦王、晉王相爭,九繞元氣必傷,我們在九繞有駐軍,就是機會。天熠,你不會不明白朕在說什麼吧?”
周天熠沉默,生在帝王家,誰會沒野心,他忘了,比起四方一國的安泰,他的二哥更想坐擁整個諸華,“皇兄,你想要挑起戰爭嗎?”撕開最後一層紙,周天熠直言問道,他整個人都很平靜,看不出贊成還是反對。
諸華之地自三百年前分裂起,就一直陷在戰火中,分分合合,若能完全統一而結束亂世,確實是根本的長治久安之法,只是……
只是時機合適嗎,理由充分嗎?
周天磊只笑不言,算是做了回答,他順手從身後的龍案上拿過一卷帛書,自顧自說道:“前幾日,朕收到了一份朝臣聯名請願書,皆是希望……由昭王率兵助力秦王平定九繞,天熠,不要負了眾望。”
聯名請願書?不在朝議上討論卻用請願書?
周天熠覺得可笑,朝中人勢分離,權力掌握在少數人手裡,請願書上簽名的人雖多,其實是代表不了朝中主張的,他的皇兄,是故意如此。
諸華本為一體,民眾本是一心,現在的休戰又是久盼而來的安寧,在這樣的時刻,四方不顧民意民願率先開戰,後果可想而知,縱使最終成就了大業,也洗不掉這最初的不正之名。
凜起神色,周天熠淡淡開口說:“停戰才一年,休養不夠,現今並非開戰的最佳時機,再者……皇兄,九繞向我方求援,我方卻在應援之後侵犯九繞,即便大獲全勝,此之後,四方將不復信義。”
這些都是援助九繞成功後的事情,在此之前,或許秦王的求援本身就是一場迷魂陣,誘四方孤軍深入而斷後圍剿。
“臣弟,不同意。”周天熠冷然道。
周天磊瞥了一眼態度堅定的弟弟,也不與他爭辯,他轉身回到龍案前,拿起玉璽就在聖旨上蓋了印,又親自把聖旨放到了周天熠手中,說道:“旨意已下,三日之後動身,九弟這幾天就好好在宮中想想行軍對策吧,出發當日,朕允你回府與你心心念唸的王妃告個別。”
周天熠看著聖旨笑了,他的二哥這是要軟禁他,自他急匆匆進宮起,實際就已經中了計,在請願書上簽字的多是二哥的人,他這邊,自然是他不說話,誰都不會動,但是……
如果這道聖旨出現,而其他人又聯絡不到他,接下來的發展就難以料定了,他的二哥他了解,會用盡辦法讓他身邊的人相信,此次出征是他自己請願的,而待到出發之日,一切準備就緒,他若公然抗旨就是不忠,且一旦他們兄弟面上失和,四方長久以來的穩定就會付之一炬,四方必亂。
二哥知道他不願看到四方如此,所以,他能做的,只剩下接旨出征。
很好,很完美。
“來人,帶昭王下去休息。”周天磊喚的是禁軍,自己的九弟縱橫沙場精於武藝,一般宮人是看不住的,必須由禁軍層層看守,才能讓他跑不出皇宮。
禁軍已在殿外列隊,周天熠的表情忽然放鬆了,命令道:“退下。”
殿外的禁軍又散去回到了原位,周天磊愣住,銳利的視線馬上向泰然立著的弟弟掃去,周天熠抬眼迎上哥哥的目光,笑了笑,他從袖中抽出兩塊本不應該在他手裡的兵符,再一次斬釘截鐵地說道:“不戰。”
說罷,周天熠轉身離開,出宮。
周天磊怔著身形向下滑落,跌坐在玉座上,禁軍兵符、西南軍兵符,季飛銘和趙氏,都倒戈投向了周天熠,再加上在趙詡和嶽恆遠手中的西北軍,四方的百萬兵權皆是系在了他的這個九弟身上,他這皇帝……大勢去。
“咳咳咳!”心氣鬱結,周天磊咳得比原來更兇了,他卻不想傳太醫,只是坐在玉座上,呆滯地望著殿外四四方方小小的天空,他沒有實權,他是傀儡,他……
馮桀進宮,本是想要與周天磊談談拘了昭王之後的安排,結果到了乾祿殿外,遠遠望到了昭王離去的背影,霎時間絲縷萬千聯絡到一點,他倒吸了口氣,轉身緩著步子偷偷離開了。
周天熠安然無恙回到昭王府,將宮中之事與秦頌和王璀之簡單地做了幾句交代,突出“不會發兵應援秦王”,弱化了他與周天磊捅破紙的爭執,秦頌和王璀之雖然心裡都有數,但也不好多提,依著周天熠的處境,早晚他都得與周天磊走到“決裂”這一步,如此平和就亮了底牌,反而是好事。
王璀之臨走前拍了拍秦頌的肩膀,“這幾天多看著他點。”
翌日,宮裡就傳出陛下染病,需靜養的訊息,早朝暫時改為五日一次。
這幾日,周天熠在昭王府閉門不出也不見客,做的事只有一件——看地圖。
入夜,秦頌端著茶來到周天熠的書房裡,托盤一擱,她走到他近旁,“天熠,該歇息了。”
周天熠抬眼,秦頌的擔憂全顯在了臉上,他一笑,伸手把她拉到近前,攔腰一抱,秦頌坐到了自己腿上,整個人都縮在了他懷裡,“我沒事,你陪我一會兒。”
那日從皇宮出來,他抬頭望了一眼宮外的天空,忽然就覺得這天空變得低沉又狹隘,王道約莫就是如此,愈走愈窄,愈走愈孤單,直到——眾叛親離,他二哥如今的模樣或許正是他的將來。
“秦頌,我變了嗎?”
周天熠問得低啞沉悶,秦頌嚇了一跳,她撐在周天熠胸前與他拉開了一點距離,直直望去,嘴角噙著笑問道:“你還喜歡我嗎?”
“當然,這輩子我只喜歡你一人。”周天熠不假思索答道。
秦頌撫上週天熠的臉,嬌柔中又帶著點蠻橫不講理,肯定地說:“那你就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