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頌陪著周天熠一路從王府偏門口走到後院,直至在橢圓主院的池塘前才左右分道。
“殿下。”秦頌站在原地,望著周天熠向他自己的和院方向走了幾步,忍不住喚出了聲,他沉默了一路,她看了他一路,她……擔心,可當周天熠真的轉過身回魂般問她何事時,她又不知道接下來該說點什麼,於是牽強地找了個告別語,“殿下今日早些休息吧。”
秦頌的眸子裡寫滿了她心裡所想,毫不保留地,都是為他而起的不安,周天熠寬慰一笑,又走了幾步回到了她的身邊,柔聲說道:“我沒事,你才是早些休息吧,今日辛苦了。”語畢,他不自禁地抬起雙臂,卻在半空中停住又緩緩放下了,倉促地背過手轉身向院子裡快步走去。
秦頌愣在了原地,心口一滯,下意識左右看了看,他剛才……是想抱自己嗎?
若自己能緩解他進退兩難的煎熬,被他抱一會兒……倒是也……無妨,可是隻要自己不點頭,他是連這都不會逾矩的人。
秦頌不得不重新思考,周天熠於自己,究竟算作何人,可千思萬想,最終腦海裡還是被對他的擔憂佔據,一邊是整個國家的大義,一邊是無辜民眾的生命,齊王殘酷地把決定權推到了周天熠一個人面前,逼迫他做出選擇。
“小姐?”月明匆匆從藥鋪回來,正準備到院子裡向秦頌報告先前藥鋪藥材進價上漲的後續以及錢氏藥行的大事,不想直接在院子門口就撞到了呆立著不知在做什麼的小姐。
“月明?出什麼事了?”秦頌的思緒原本還在飄蕩,但轉頭看到月明眼中快噴出火的焦急,神色一凜,立即把注意力放在了當前,“走,回院子說去。”
藥材進價上漲和錢氏藥行最近出的事,其實也算是一回事。錢氏藥行在豫巖之地大量售賣假藥,現在豫巖的百姓天天都圍著藥行底下的藥鋪討說法,官府也一直在一旁盯著,就等藥行的主事出現將其帶回審問了。
而秦頌手底下的藥鋪,其實是被這件事牽連到的,藥材流通斷在了錢氏處,其他小渠道售賣的藥材才會跟著漲了價,道道關卡進京周,漲價漲得異常不難理解。
“怪不得錢逸戎連來說聲的時間都沒有,直接就跑去豫巖了。”聽完月明的彙報,秦頌面無表情,整個人周圍的氣氛都沉了下去,這些再結合方才齊王所言的邊境瘟疫,豫巖這回出的事可不是三天兩天就能掩蓋住的,周天磊這是瘋了麼?
什麼國家長久安定,這真要弄得人盡皆知,四方只會提前動盪。
“小姐,洗澡水準備好……了。”不知屋中所談話題的楓紅和月屏如往常一般想伺候秦頌沐浴洗漱,然而話音剛落,發現屋子裡的氛圍不對,馬上噤了聲。
秦頌向小側間門口看去,神情一鬆,點了點頭,再急再大的事,也得從長計議,她不能失了冷靜。
坐在浴桶裡,秦頌任由丫鬟們為她舀水順發,她閉著眼沉靜下來把近來與豫巖有關的所有訊息在腦中整理成線,而最終……她被自己得出的結論嚇了一跳,也不由得為錢逸戎和回了豫巖後就杳無音訊的表哥楚湮擔心起來。
瘟疫、假藥、封鎖訊息,這是整件事的三個關鍵點,瘟疫說到底也是一種病,治病就得吃藥,在疫區售賣藥材可是暴利。
與秦氏深交的商賈豪族其本質都是以誠信為先,其中便包括錢氏,出售假藥斷不會是錢氏所為,因而定是有不軌之人在藥材裡動了手腳。假藥不僅無法治病,還有可能使病情惡化,指不定現在瘟疫已經從齊王所言的邊境城池擴散到了整個豫巖。
而這還只是其中之一,封鎖訊息這點更讓秦頌在意。四方皇帝就算再有通天的本事,也很難完全封住各個訊息渠道,“禾氏”的訊息多是來自江湖,這回連“禾氏”都未及時知曉豫巖的情況,看來下了封城命令的遠不止皇族一家。
試想一下,若是國家、地方和江湖都採取封鎖措施,那豫巖之地可就是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了,全無訊息完全有可能,而售賣假藥的暴利也確實能夠誘惑到另外兩方通力合作,有皇命封城這個前提在,出再大的事皇帝也會兜著,他們反而更能夠肆無忌憚了。
“……”愈是深想下去,秦頌就愈是頭痛欲裂,這本跟她無關,她只要想辦法把在豫巖的楚氏全族撈到安全的地方,就能夠高枕無憂了,現在究竟為什麼她得思考這麼錯綜複雜牽扯多方的事情啊……
秦頌身上的鞭傷雖然結痂了,但離恢復如初還有好一段時間,沐浴出來後,月明照例為她抹藥膏。只要看到這傷,她馬上就會想到周天熠,所以更衣間隙,她無意識地就朝窗外周天熠和院的方向看去,心裡終究是放心不下低沉如死氣圍繞的他。
“小姐,困了嗎?我去鋪床。”楓紅看秦頌回屋子後就沒說過幾句話,現在又是昏昏沉沉欲睡的樣子,以為是主人陪同昭王殿下出門身體乏了,便想著讓她早點就寢補充精神。
丫鬟們的殷切向來讓秦頌很有感慨,尤其是這會兒她確實心乏體乏,勉強露出一個讓她們安心的笑容,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們可以退下了,“你們早些回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想點事情,不用伺候了。”
“是。”
秦頌覺得自己半夜悄悄走到周天熠的寢房門外就是一種鬼使神差的行為,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為什麼,可一陣夜風把她吹醒後,她已然身在此處。
寢房仍然亮著燈,周天熠應該還未睡下。秦頌抬了抬手欲敲門,猶豫了一陣又放下了,她來找他做什麼呢?是告訴他她對豫巖情況的猜測,還是想與他討論對齊王所言的看法,還是說……她只想看看他的狀況,只有這樣,她才能安下心來?
思考來思考去,秦頌最終抬手扣了兩下門,扣門聲不大不小,若裡面人沒睡下,該是可以聽到的。又扣了兩下後,仍沒人應答,秦頌咬了咬唇壯起膽,直接推門進去了。
寢房的外間無人,她就朝著燈光更亮的裡間走去。屏風後,周天熠著一件鬆垮的中衣,正盤腿坐在靠窗的長榻上研究著跟前的棋局。
“嗯?”感覺到人的氣息,周天熠迅速抬頭,一手已經擺出了自衛的架勢,卻在看到屏風邊呆站的秦頌後收了勢,“秦頌?”他有些意外,秦頌是個矜持的姑娘,怎麼也不會大半夜跑到男人的寢房裡來吧。
“我、我、我敲過門了!”原本就是腦袋空空無意識地到了周天熠的寢房門口,現在被屋子的主人這麼驚異的眼神盯著,她立馬語無倫次起來,甚至擺擺手轉身就想走。
難得看到與清冷自持的常態相悖的秦頌,周天熠輕笑著叫住了來人,“既然來了,就坐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