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鐸哪裡會理會外面的威脅,遏必隆卻不管不顧的又捂住了多鐸的嘴巴,低聲求道:
“豫王收聲吧,南蠻子恨著呢,說到做到。這營中每七日可吃肉一塊,今日正式第七日頭上。”說著,遏必隆竟然嚥了口口水。
看到昔日的滿洲勇士竟是這個德行,多鐸怒斥道:“遏必隆,你為了塊肉,就甘心受南蠻指使,和狗又有什麼區別!”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多鐸的目光終於停在了遏必隆空空如也的右臂袖管上,半晌才顫聲問道:“你,你的右臂哪去了?”
遏必隆哀聲一嘆。
“右臂受傷,遭了朝鮮奴的暗算,被西洋大夫截去了!否則此時,遏必隆早就是一攤腐肉!”隨後,遏必隆又趴在多鐸的耳朵邊上,告訴他現在豫王的身份已經被隱瞞過去,千萬不要自己露了馬腳。
多鐸的眼中充滿了憤怒,漢人都知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遏必隆怎麼就如此的不爭氣,堂堂滿洲勇士,難道能忍受成為一個殘廢的痛苦嗎?
他想斥責遏必隆幾句,但突的一陣頭暈目眩,也許是剛剛想來,又一陣折騰耗費的精力和體力太多,竟沉沉的睡了過去。
再次睜開雙眼,已經是一片漆黑,天早就黑透了。多鐸只覺得口渴難耐,嗓子像冒煙了一樣。
“水,水,我要喝水!”
一連喊了幾聲,都沒有回應。他便想再次掙扎起來,自己去尋些水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掀開了身上的棉被,身上頓時便一涼,伸手摸去,觸手間又溼又黏。輕嗅鼻子,竟隱隱有騷臭之氣。
多鐸在反應過來以後,又是羞愧又是憤怒,頂天立地的堂堂滿洲勇士,竟然連大小便都控制不了。他更不想驚動旁人,這種尷尬情形,如何有面目讓別人看到?
只是,多鐸並不知道,在他昏迷的時日裡,都是家奴和遏必隆為他清理的屎尿。
用了整整一刻鐘的時間,多鐸才攢到足夠的力氣,忍著渾身的劇痛,從榻上坐直了身子,然後又摸黑下地。但終是重心不穩,咚的一聲重重摔倒在地上。
巨大的聲音立時就將遏必隆和那家奴驚醒了。
一點豆粒大小的火光忽閃閃亮起,家奴點著了屋子裡的油燈,往床上摸去,多鐸早就不在那裡。再向地下看去,果見陰影中,多鐸仰面倒在地上,驚得他竟然連油燈失手掉在了地上。
遏必隆見狀趕忙搶過來,極為利落的接住了油燈。這可是他用腦後的金錢鼠尾所換,如果摔破了,今後夜間行事便都都要摸黑了。
陡然間,多鐸殺豬般的怪叫了一聲。
“我的腿,我的腿呢?”
藉著油燈昏昏的光線,多鐸駭然發現,他的右腿居然不見了。在大腿根部僅僅剩下了寸許長的一節,用厚厚的白布僅僅包裹著。多鐸發瘋了一樣去撤包在殘肢上的白布,彷彿撤掉了白布就能在裡面找到他那條已經不見得右腿。
家奴趕緊攔住了多鐸發瘋的舉動。
“主子,主子,您別作踐自己個兒了。西洋大夫截了您這條腿,也是,也是不得已為之,都,都爛的不成樣子了!謝天謝地,主子福大命大,還是挺了過來!”
那西洋大夫在截掉多鐸一條腿的時候才面目嚴肅且沉重的告訴那家奴,他活過來的希望只有一成,一切只能聽天由命了,結果多鐸還真就活了過來。如果這不是有老天和佛祖在庇護,又會是什麼呢?
“漢人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主子還要忍辱負重啊!”
這時,遏必隆竟也湊上來安慰多鐸。
看到遏必隆那副苟延殘喘的模樣,多鐸就打心眼裡厭惡,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但一轉眼又想到了自己個兒,禁不住仰天長嘆,淚如雨下。此時此刻,他還有什麼資格去責備別人呢?
他多鐸英雄一世,到了如今這幅模樣,不還得苟活下去嗎?到了現在,他才明白什麼叫做自古艱難唯一死!
只要能活著,便沒有遭不了的罪!只要能活著,就沒有吃不了的苦!只要能活著,就沒有受不得的辱!
什麼都別說了!多鐸抹乾了眼淚,讓家奴扶他道榻上去,在見到被褥李的黃白之物後,他面色很是尷尬。但那家奴卻面色如常,趕緊將被褥撤掉,又將自己的那份放在了多鐸的榻上,將他安頓在裡面。
多鐸又嚷嚷著口渴,遏必隆便在屋子角落裡摸出了一隻破碗,然後又捧出一個瓦罐,倒了半碗水進去,端到了多爾袞的床榻邊,卻發現他不知何時竟又昏睡了過去。
遏必隆將手中破碗無力的放在榻邊,忍不住以左手輕輕撫摸著右臂殘肢的創口,摸上去還會隱隱作痛,但比起那日的痛苦來已經不算什麼。
他長嘆一聲,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