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冷笑道:“瘋子而已,還需要理由嗎。”
而他內心的潛臺詞則是,瘋了的人又何止是楊嗣昌。整個朝廷,包括內閣的閣臣,又有幾個不是瘋了。而那個瘋的最厲害的人,自然也非皇帝朱由檢莫屬。
如果他沒瘋,怎麼屢屢坐下自毀長城的蠢事。崇禎一朝,換內閣首輔像走馬燈一樣,短短的十幾年換了好幾十個,就算小孩過家家也要比這靠譜的多了吧。
“誰說不是,楊嗣昌就是個瘋子。看著吧,他這麼做遲早要把盧閣部打下的大好局面全都敗壞了。”
這句話倒是戳中了張應遴的軟肋,他關切的看著李信。
“鎮虜侯可不能任由流寇毀了盧閣部的心血啊。”
“心血。”陳開元的聲音變得尖利,“盧閣部的心血早就毀了,那個瘋子殺了那麼多人,還能剩下什麼。難道寶摩兄想讓鎮虜侯去為他楊嗣昌火中取栗嗎。”
張應遴的出發點其實是站在朝廷的角度上,不論盧黨還是楊黨,亦或是李黨,這天下不還是大明的嗎。山東也好,兩淮也罷,不都是姓朱嗎。可如果讓流賊奪了去,這大明還能是大明嗎。
但他卻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其實這些所謂的黨,是一個個利益共同體,以利而合,自然就不會談什麼大義,只要有利於己的事情,就算通敵賣國,也做得。不利於己的事情,就算能救這天下於水火之中,也半根指頭不會伸出去幫忙。
而這也就是黨爭的本質。歷朝歷代,因為黨爭而亡國的不勝列舉。比如,唐末的牛李黨爭,榨乾了唐朝最後的血液,加速推動了李唐王朝的滅亡,再比如北宋的新舊黨爭,爭到最後已經不是以新法、舊法國事為根本,而是非我一黨,對也不對,是我一黨不對也對。於是這些朝堂上的相公們黨同伐異,你方唱罷我登場,好好一個朝廷就像人得了瘧疾,忽而發熱,又驟然發冷。最後還不是耗盡了元氣,使得朝政之敗壞,難以挽回。
現在朝廷中的黨爭雖然遠沒有那麼嚴重,但是在皇帝拉偏架的過程中,臣下的矛盾積累甚深。跋扈者得不到懲治,冤屈者難得申冤,長此以往下去,這人心就一點點的被皇帝折騰光了。
張應遴並非一個在背後非議的人,但他還是不得不承認,官場中一直就流傳著關於皇帝刻薄寡恩的評價,其實何止是刻薄寡恩,都已經快到了不識好歹的地步,一心為了朝廷的人,他打壓猜忌。那些蠅營狗苟的以公器謀私利的小人,則重用有加。
溫體仁,周延儒,楊嗣昌,哪個是有宰相之才,之德,之能的人物。
皇帝對它們這麼縱容,可這些人又有幾個心理面揣著皇帝了。
倒是一直被朝中文官防賊一樣打擊的李信,心中多少還裝著大局,比起那些滿嘴忠君報國虛偽道學的官員,反而是個回覆本真的人物。但是,他對李信的好印象也就僅止於此,這個人腦後是有反骨的,早晚會成為大明的腹心之患。
可現在看來,這大明的江山不用外人來推,只皇帝一個人再折騰幾年,也就夠了。
想著想著,張應遴惡眼睛裡竟然滲出了淚花,空有一腔報國之心,可這世道竟連這報國之心都容不下,能容下的盡是那些卑鄙無恥的奸佞小人。
“老夫明日就動身返京,子安兄,你我明日便就此告別吧。”
他雖然心灰意冷,卻不能獨善其身。
“糊塗。寶摩兄,一直都是你在說我糊塗。今日你怎麼也犯傻了。你還能回得去嗎。空沒沒等出了山東的地界,就得被那楊瘋子抓了砍了腦袋。”
張應遴的眼睛裡忽然射出了一道寒光。
“楊嗣昌殺的也是有罪之人,他們如果底子乾淨,怎麼可能被人抓住把柄。說到底還是其身不正。老夫行的端,做得正,不怕楊嗣昌去查,他查不到。”
陳開元還想再勸一勸,可張應遴立馬就拉出了你再說一句,我就和你割袍絕義的架勢。他動了動嘴,只好又產嘆一聲。
“寶摩兄,你,你會後悔的。”
張應遴的倔強讓他看起來有幾分悲壯。
“老夫這輩子還沒後悔過,還真想嚐嚐後悔是個什麼滋味。”
陳開元被張應遴噎的說不出話來,一賭氣坐回太師椅,他之所以勸說張應遴完全是出於一片好心。而李信冷眼旁觀,則清楚的看到這位侍郎的內心,他已經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