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江南,歷史上的黃梅賊後來終被史可法主持剿殺,而現在呢?不但策反了淮王,甚至大有威脅留都南京的架勢,這如何能不叫人憂心忡忡?說穿了,大明百姓誰愛造反了?僅僅一口可以活命的飯竟不可得,不造反難道還要等著餓死嗎?
李信相信,這麼淺顯的道理,皇帝朱由檢看得懂,內閣的重臣們看的明白,可為何就齊齊當了鴕鳥,以為將腦袋藏在沙子裡,外面的一切就眼不見為淨了嗎?恰恰相反,所有人都會毫不留情的踢他們露在外面的屁股。
“鎮虜侯?”
直到有人在一旁連聲呼喚,李信這才緩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間進了這臨時總督衙門的後宅,但見院子雖不甚寬敞,但假山怪石,綠葉掩映,石桌石凳坐落其下,也是令人眼前為之一亮,是個情境的好去處。而浙直總督張方嚴正端坐於石凳之上,身下墊著厚實的軟墊,顯然是怕涼氣浸了身子。
李信細看了張方嚴幾眼,老頭子本就不胖,現在一場真真假假的大病熬下來,更是顴骨突起,整個人乾瘦的就好像一副皮包骨頭。
看到這幅光景,不知為何,李信的心裡竟生不起半分的痛恨之意。儘管他知道,眼前這個年逾古稀的老頭做了許多欲置自己於死地的事,但卻混不在意。
李信可以理解,各自立場不同,但若論私德,張方嚴其人仍舊是無可挑剔的。
“鎮虜侯來尋老夫,不知所為何事?”
張方嚴的聲音不大,喉間像是有一口痰吐不出來,咕噥著,沙啞著。但李信卻聽得出來,這一字字一句句都滲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哪裡有半分落架總督的頹敗之氣。
“為公也為私!”李信躬身施禮,從容答道。
張方嚴深深的喘了一口氣終於使勁吐出了一口濃痰,正好吐進了腳下襬放的痰盂裡。
“鎮虜侯此言差異,老夫與鎮虜侯並無私誼可敘。如有公事,儘管說來!”
李信渭然一嘆,他此來不是要看張方嚴的笑話,更不是為了與之抬槓,於是深吸一口氣後,徑自在石桌旁的石凳上坐下,正好與張方嚴隔著石桌相對。
“先說私事……”李信似乎並沒有聽懂那“無私誼”之言,張方嚴不以為然的閉上了雙眼,也不知是聽了,還是佯作沒有聽到。
“李信有一事不解,還請閣老解惑。”李信停頓了一下,張方嚴微閉雙眼,沒有反應。“請問閣老出仕為官究竟為了什麼?光宗耀祖?衣錦還鄉?還是為了天下蒼生?”
李信的這個題目有些不著邊際,但卻是題中應有之意,他試圖發掘張方嚴內心之中究竟是君王重,還是天下重。
這個問題果然引來了張方嚴的興趣,他的眼睛忽的睜開。
“老夫雖然虛度一甲子,但也還知道‘忠君報國’這四個字!”他的回答中充斥著深深的防備之心。
李信淡然一笑,繼續說道:“李信讀的書少,也聽過這麼一句話,‘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不知閣老作何解釋?”
張方嚴嘴角不由自主的撇起了一抹不屑的笑意,這句話李信正好說反了,孟子所言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固然是一個人入世出世的態度,但能做到這一點的究竟能有幾人?不過張方嚴顯然是沒打算和李信這老粗武夫說這些實情,在他看來又與雞同鴨講何異?
儘管張方嚴不答,李信卻仍舊自顧自的說著:“李信讀的書燒,但有些心得,不知對與錯,還請閣老解惑。是否可以將兼濟天下理解為,一個人的力量越大,肩頭的責任就越大呢?”
張方嚴不由自主的點點頭,李信的這個說法其實很新穎,孟子的本意固然是好的,但終究以自我為中心,強調外部的影響。而李信這種力量越大,則肩頭責任越大的說法,雖然話很糙,但卻讓人眼前為之一亮。相比之前者,前者更多的是強調自身,而後者則更多的強調天下。
換言之,李信的說辭裡有著一種此時並不多見的積極性,使人大有風起浪湧之感,而不是那種出世入世的超然。
張方嚴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可以如此理解!老夫也想請問鎮虜侯,鎮虜侯今日所言‘達則兼濟天下’,究竟意欲何為呢?”說罷此話,他目光一斂,竟是炯炯有神的盯著李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