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黑衣女隊長對付無面怪的那一陣功夫,戰場上除了兩者交戰時晃動的黑白身影,便見不到了任何動靜。
場上的諸人諸鬼皆是神情詭異,就如同入魔了一般始終凝望著那白影。初始之時,倒還有小部分人生出些許掙扎的神色,但也都是逐漸沉淪。
他們一個個立在原地,或痴笑、或怒極、又或呆滯……直至無法自拔,終究動彈不得。
然而這定身術法看似無形無影、效用非凡,卻也存在著它作用不到的人。
比如那已經和無面白影交起手來的女隊長,以及她的幾位待命中的隊員,再比如藏身於更遠處的似乎欲要趁此機會有所動作的旁觀者們。
在遠離戰場中心的小城另一面,雖依舊鬼影重重,但至少不會被那一人一鬼的決戰所波及到。
因此便見到一個名為凌夜的少年,正鬼鬼祟祟地繞行到了這一邊,準備由此處的小巷子溜去城內的學校。
他一邊彎腰弓身,偷摸著繞道進了小巷的陰暗面,一邊還凝神感知著自己所能察覺到的範圍內的任何風吹草動。
遠方那兩個怪物的交戰距離很遠,他不怎麼擔心;身邊如重重疊影般的惡鬼們已無法動彈,他更不在意;他此刻最為厭惡甚至心生恐懼的人,反而是不久前還準備與自己一同進入鬼境的那人——他自稱為尊。
在其寥寥數語間洩露出的資訊之中,少年能夠直觀的感受到那人對於生命的淡漠與無情。
畢竟對於立於天空、並能夠任意翱翔飛舞的蒼鷹來說,在它身下的整片大陸都應該是不多大的。
何況是這麼一小塊土地上生長出的一小撮螞蟻群當中的一隻稀疏平常的小螞蟻,連讓蒼鷹知曉它的存在、引起對方注意它都不可能做到,又何談甚麼好意惡意,只是下意識便被忽視了過去。
而對於更加高高在上的、生活在天之上的仙人來說,就算自己要如同地上凡人所歌頌讚揚的神話傳說中那般去拯救凡間。
然而無比尊貴的仙人真的會捨得低頭彎腰地屈尊去仔細分辨腳下土地裡那些看上去無關緊要的凡世俗蟻嗎?他們真的會抱有仁慈與敬愛的心態,努力做到不去踩踏任何一塊存在螞蟻的土地嗎?當看到凡人們自己都對自己同類的生命毫無敬畏之心,他們若是真慈悲為懷的話,又為何不怒不來彰顯威能呢?
那人也不知是蒼鷹還是仙人,但他如今還需要依靠著大地的給養,想必還不是後者。
雖不是完全的超塵脫俗,他的內心卻已如同鐵坨一般,矗立於天地間、歷經了滄桑卻始終毫無溫度,甚至還在風雨雷鳴中逐漸磨礪出了一杆秤的形狀。
少年似乎在腦海裡見證了這麼一段畫面:
那人掏出了心間的鐵秤,秤盤似乎有無窮大小,竟能放置得下世間的萬事萬物。
接著他表情木訥如常,嚴謹而刻板地為秤上的所有事物一一做了稱量。
直至最後,無論是鮮活的生命,還是枯寂的死物,他都能剔除掉其中所有屬於人類的無謂情感,並將一切轉化為冰冷冷的兩三個符號——有無價值。
而在此期間,評判人或事物唯一的標準砝碼竟是其價值的多寡,它便要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不管旁人是否無辜,也不管自己能否救人!
就算她年華正茂,就算僅是他們舉手之勞……
這種高傲且極端的行事準則,使得打小就經歷諸多事,自以為見慣了人情冷暖的少年而感到寒徹心扉。
記憶深處的某一角落,那一斑陰翳似乎早已瞧不真切,此刻卻也緩緩浮現在了少年的心頭……
少年怕了。
他怕極了,且無名的恐懼中還滲透著出深切的憤怒與哀愁,許久都不得平靜。
他年紀雖不大,可也是從記事起就隨著母親顛沛流離幾餘年,風餐露宿、無人來叨擾便也算快活事,自然可以想像他曾遭遇過多少的惡人惡事。
然而凌夜敢發誓,他未見過今晚這般挑戰自己想象力極限的人,甚至他更願意相信那人實際是一個活生生的怪物——一個比此刻戰場之上的那詭異而猙獰的無面怪更像是非人類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