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跟俞辰聊天時說起那一年生小夕的事情,不勝唏噓地感嘆:“也不知道那時候哪來的勇氣。”他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神情似乎有些難過。我笑他多愁傷感,他只是溫和地笑笑,只是似乎笑得無奈。
當年來到C市的第二天,顧風打了許多電話來,我都沒接,在微信發了一段話,那段話我一輩子都記得,一字一句,用盡了我全部的力氣。
我用力地一字一字地按著手機:“顧風,我想了很久,我和你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卻意外相遇。和你在一起,我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可是我並不愛你。不同世界的人在一起怎麼會幸福呢?和你在一起我覺得越來越累,你那麼忙,根本沒有時間陪我。我只想要一個可以在我需要的時候陪在我身邊的男朋友。所以我們還是分手吧。”
發完微信,我就關了機,緊緊地抓著手機,抓得手關節發白,掌心發痛。那樣難,那麼疼,像是將自己的心被活生生血淋淋地剖出來。
隔天開機,手機裡有幾十個未接電話,大部分都是他的,有幾個是曉婉的。
我給曉婉撥了回去,她一接起電話就著急地說:“清清,顧風昨晚一直在找你,他打電話問我你在哪裡,我說不知道,他不信,來我這裡找了,還去了凌宇森公司、你父母家找你……”
掛了曉婉的電話,顧風的電話打了進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夏清,你在哪裡?”他聲音沙啞而疲憊。
“我不在T市,我已經跟你說分手了,你不要找我,不要去打擾我的朋友和家人。”我語氣冷淡地說。
“我不相信你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你告訴我!”他並不笨,可是我已經無法回頭了。
“顧風,我不愛你,你還不明白嗎?你憑什麼說不相信我說的話!”我衝著電話喊,語氣冷硬。
電話那頭的他沉默了,只聽到粗重急促壓抑的呼吸聲。我一咬牙掛掉電話。暗下去的螢幕映著一張臉,茫然似木偶,眼神悲慼空洞。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只是一小會,電話又響了,我迷迷糊糊地接了起來。
“夏清,我不能沒有你,你回來好嗎?”他語氣哀慼,甚至是卑微。
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可是他卻卑微地請求我,那時候我無比痛恨命運,其實最痛恨的是自己,恨自己給他帶來傷害。
我離開了他,連再見都沒有當面說,懦弱得像個逃兵。在重逢之前,那些傷害像經年不愈的傷口,風吹日曬,無法結痂。而他的那些傷那些痛,我在很久很久之後才知道。
我直接掛了他的電話,拉黑了他的號碼和微信,做這些事情時,我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抖得像虛弱的病人,每點一下手機螢幕都要用盡力氣。
急急地喘,呼吸不暢,像溺水的人剛呼吸到新鮮空氣般,大口大口地吸氣,肺裡是熱辣辣的刺痛。終於還是把他的號碼和微信拉黑並且刪除,看著忽然消失的那一欄,我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徹底破碎了,頭埋進雙臂,恍惚間卻想起了三歲那年被燙傷了腳,含著眼淚喊著疼,媽媽說,乖,睡覺吧,睡了就不疼了。我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半夜被噩夢驚醒時,枕頭溼了一片,眼角淚痕尤未乾。
隔天起床時,頭重腳輕的,病了好幾天,在酒店昏天暗地地睡了幾天。
後來便是找工作、面試、上班。上班的第一個月,一直都是病怏怏的,每天都強打起精神掙扎著去上班。
有一天去上班時頭疼欲裂,開會時看著領導上下嘴皮一直在開闔,卻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想收拾東西早點回去休息,領導——馬經理卻走過來,說今晚約了客戶,要我一起去。我無聲地嘆了口氣,面上半分不顯,只得應下。
馬經理三十多歲,單身,業務能力很強,是個交際高手,剛來公司已經聽說了他的輝煌業績。他是我的直屬領導,他要求我一起見客戶,我沒有說不的理由。
中國人喜歡在飯桌上談生意,應酬自然少不了喝酒。馬經理跟客戶王總喝了幾輪,皆有點面紅耳熱。我頭痛了一天,沒有胃口吃飯,只是偶爾喝幾口果汁。
王總四十多歲,頭頂著地中海的髮型,油光滿面的,笑起來臉上的肉都跟著顫。
“這位……夏小姐是吧,怎麼不喝酒呀?”王總笑眯眯地說,眼神直盯著人看。
“不好意思,王總,我胃痛,剛吃了藥,不能喝酒。”我歉然地說,“我以茶帶酒,敬您。”
“哎哎哎,老馬,夏小姐不給面子呀!”王總瞄了馬經理一眼,涼涼地說。
“王總,哪的話呀,小姑娘胃不好,看她的臉色都有點蒼白。來來來,我代她敬您一杯……”馬經理笑笑地說,一口喝完了杯裡的白酒,“我先幹了,您隨意!”
老王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也不喝酒,眼睛瞥了我一下,語氣帶著嘲諷:“真會挑時間生病……病了還出來幹什麼,擺個臉色給誰看!”
我本就頭疼得很,聽到這話,一口氣憋在胸口呼不出來咽不下去,忍了忍,才勉強擠出個笑容:“不好意思,我忽然想起公司裡還有點事,先失陪了。”
說完,也不等他們反應,拎著包就出了包廂。
走出餐廳,我忽然覺得茫然,不知道該走去哪裡。
C市的夏天似乎特別長,白天的熱氣還未散去,柏油路面散發著嗆鼻的氣味,空氣也黏黏膩膩的讓人不舒爽。
華燈初上,這個小城市似乎籠罩在朦朧的光圈裡,讓人看不大真切。忽然就想起那天在雲水閣,凌宇森跟他談成合作,舉杯並示意我一起時,他說:“夏小姐隨意就可以。”
橘黃的路燈兀自發光發熱,有幾隻飛蟲急切地撲向光源,那樣奮不顧身,似乎不怕被灼傷般奮力,我覺得很迷茫,不知身在何處,亦不知前路在哪裡。
那天我在路上胡亂走著,走著走著走到了江邊,腳痛得走不動路,我蹲在地上,那一刻,心裡第一次產生了絕望的感覺。
第二天來到公司,果不其然,一大早馬經理就叫我過去他辦公室,他板著臉,數落了我一番,本以為今天會是我在這家公司的最後一天,沒想到數落完了之後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叫我以後做事穩重些,不要像小孩子一樣耍脾氣。
這兩句話透了一點模糊的親暱意味,我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當時沒細想,只是覺得自己想多了。後來的事情證明了我當時的感覺其實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