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錢保無論是在荒郊野嶺攔路搶劫,還是在花街柳巷縱情聲色,都是周平教的,所以一直敬重這個有主見、有見識的哥哥。現在他也覺得周平說的有道理,兼之烈日照射下,躺在一片翠綠麥苗之中香汗淋漓的天仙美人兒實在誘人,便重重地點了點頭。
柳驚鴻感覺到有一隻手落在了自己的脖頸上,粗糙、油膩、溼黏,就像一隻泛綠光的黑色蟲子在身上蠕動,讓她從指尖到骨髓,都充滿了噁心和恐懼的涼意。
正在柳驚鴻萬念俱灰之際,隨著一聲悶叫,錢保粗壯的身體倒了下來,頭隔著襦裙,落在了驚鴻的小腿上。周平大吃一驚,臉忙四下張望,還沒看到什麼人,便有一顆珠子打在了脖頸要緊的穴位上,幾乎是當時就暈了過去,向後倒在了地上。打在周平頸間的珠子彈到了柳驚鴻的手臂上,滑倒她手中。原來不是旁的,正是她方才散落在地上的太湖珠。
柳驚鴻虎口脫險,慶幸之餘也懷著隱憂,此人兩顆珠子便能讓人昏死,不知是何方神聖?救自己是出於好心,還是另有所圖?
青綠的幼麥被撥開一條小路,柳驚鴻感覺到有人走近,先是把壓在她腿上的錢保推向一旁,然後為她把了把脈,把她打橫抱起。那人抱柳驚鴻進了一輛車,扶著柳驚鴻在車裡坐下,另一雙手扶上了驚鴻的雙肩,是一雙帶著濃郁脂粉香氣,不甚細膩,但格外溫暖的女人的手。
“可憐的孩子,幸虧讓我們給撞見了,”那女人把驚鴻抱入自己的懷中,聲音哽咽,“怎麼還是昏迷不醒?可是受傷了?”
柳驚鴻從記事起,便是無父無母,入了王府之後,教養嬤嬤也把她視為主子,只有一個阮娘稍微親近一些,也是把十之八九的心血都傾注在了柳十一的身上,從來沒有人,如母親般的抱著她,關心她。如果不是中了悶香,柳驚鴻此時定是淚盈於睫。
剛剛抱著七七的人,聽聲音是個溫文爾雅的年輕公子:“芸娘不用擔心,只是昏迷了,並未受苦,中了悶香。不知道哪來的這麼一種香,無色無味卻能讓人昏睡好幾天,過幾天之後自然就醒了。”
“定是那些西域商人帶來的,現在的山賊土匪,都用這種香把人迷暈。”芸娘一面說,一面摩挲著驚鴻的頭。
“也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姑娘。”年輕男子嘆了一口氣。
“先帶回樓裡吧。”芸娘想了想,說道。
樓裡?什麼樓?柳驚鴻警覺。
“確實應該帶回樓裡,”那男子端詳了柳驚鴻片刻,“模樣長得比明綺和惜妍還好,假以時日,也是一個名滿京城的花魁。”
“明綺惜妍,美若天仙”,這幾乎是宜京城人盡皆知的一句渾話。柳驚鴻雖然常年在王府裡深居簡出,但是煙雨樓花魁明綺和惜妍的豔名,在下人的口中,還是有所耳聞的。難道自己剛剛逃離了兩個山賊的虎口,現在又要去秦樓楚館作煙花女子?
柳驚鴻心碎欲裂,求死不能。
芸娘卻如護犢母牛一樣,把柳驚鴻摟緊了些:“懷南琴師說什麼呢?煙雨樓雖然是煙花之地,但也沒有逼良為娼的道理,明綺惜妍墮入娼門皆是不得已而為之,我看這位小姐家裡應該不至於到賣兒鬻女的境地,只讓她在煙雨樓小住幾天,等悶香的藥效過了,問問她家在哪裡,依舊送回去的。”
柳驚鴻這才鬆了一口氣,卻不知道在她心中好心搭救她的兩個善人,其實正是她所經歷的悲劇的操控者,並且還將在冥冥中掌握著她餘生所有的悲喜。這女子,是煙雨樓的鴇母芸娘,而這男子,不是旁人,恰是王爺同母異父的哥哥——杜懷南。
“我不過隨口一說,芸娘不必如此緊張。”杜懷南淡淡一笑,仗著柳驚鴻中了悶香,睜不開眼睛,便肆無忌憚的打量著芸娘懷裡的人兒,不由得讚歎周雲璃的眼光,知道她短短半日之內,肯定已經經歷好幾番劇烈悲喜了,現在知道芸娘沒有惡意,加之從小沒有親情的關懷,此時定是把芸娘當做救命稻草一樣,唯恐抓得不夠緊了。
回京的路似乎比離京的路長很多,柳驚鴻在脫險後的筋疲力盡後朦朧睡去,睡夢中山賊油膩的手從一隻變成了幾十只,在她的身上游走,她躲也躲不掉,喊也喊不出,她用盡全身力氣,終於逃脫,看到了王爺,她撲到了王爺的懷裡,王爺卻推開了她,用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眼神打量著她,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是一絲不掛,她想解釋,可卻發不出聲音……驚鴻在恐懼中驚醒,醒來之時已經躺在了榻上,檀木的香氣瀰漫在空氣中,她應是躺在西向的房間裡,床榻應該是當窗而設,她才能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落日的餘暉如絲緞一般鋪在她身上。
不多時,驚鴻聽到了門的響動,繼而是泠泠的珠翠聲,一個女子在床榻邊坐下,細密的脂粉馥郁和薑湯的清苦在空氣中瀰漫開來,那女子一勺一勺仔細地喂著驚鴻喝薑湯。。
薑湯飲完,那女子用帕子輕柔地擦拭粘在驚鴻嘴角的湯水,而後,驚鴻感到一隻柔膩溫香的手撫摸著自己的臉頰。
“不要!”有人從門外走進來,看了這個情狀,連忙阻止這個女子。
那女子的聲音如山泉一般溫婉悅耳,嗔怪的話中仍是盈滿柔情:“原來是懷南琴師,唬得我心都要跳出來了。”
“這姑娘險些被人玷汙,嚇得不輕。”杜懷南走了過來,在榻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我看她肌膚生得如此滑膩,就想摸一摸。”那女子有幾分害羞。
“宜京城內誰多少人爭破了頭想摸一摸明綺姑娘的如雪肌膚?沒想到明綺姑娘也會羨慕旁人肌膚滑膩。”杜懷南笑道。
原來喂她喝薑湯的是豔名遠揚的明綺姑娘,柳驚鴻記得青芙說過,朝中師出同門的兩位要員,曾經為了煙雨樓明綺爭風吃醋,反目成仇,互相彈劾至兩敗俱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