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炮火聲變得零星起來,雪落的聲音由此而清晰,細微的簌簌聲,清寥、靜謐,恍若一個夢。
黃樸將竹椅搬至廊下,往小風爐裡添了兩塊炭。
這是銀霜炭,平素他只覺奢侈。不過,今夜不同往日,偶爾奢侈一下,似乎也不錯。
銅壺裡的水“噗噗”冒著熱氣,燻暖了這短短的廊廡。
他放下鐵籤子,攏袖立在廊角。
簷下掛的大燈籠早便熄了,懸在竹枝間的小琉璃燈卻猶自亮著,瑟瑟寒風裡,光暈溫暖而柔和,映出青竹素雪,並一庭寂寞。
黃樸抬起頭望天。
方才還現出些許紅光的天際,如今重又變得昏暗,教人根本瞧不見那雪的來處,唯撲面而來的點點寒意,以及北風颳面時徹骨的涼,昭示著這是個雪夜
黃樸退後兩步,撩袍向竹椅上坐了,想,他等的人,或許不會來了。
又或者,他等的另一些人,終究要來。
他勾了勾唇,有些自嘲地。旋即探手提起銅壺,向竹几上的繪春壺裡些滾水。
茶香散逸開來,淺淡清苦,他閉了眼,深吸了一口氣。
寒夜暖茶,倒也別有一番蕭瑟之況味。
黃樸又笑了一下,單手捧起青瓷盞,淺啜了一口茶,眼尾餘光瞥見那隻繪春壺,不由恍了恍神。
這還是當年他初入京城時,在城北小攤兒上淘換來的,不過大錢十枚罷了,這一晃眼,已經二十餘年過去了。
多少舊事,皆付了煙塵,更遑論這些老物件兒了。
頭十年間,他官職低微,時常搬家,書倒是一本沒拉下,唯這些器物,丟的丟、賣的賣,長伴他至今的,也就這把壺了。
卻也是物非、人亦非。
他緩緩擱下茶盞,舉目四顧。
小院一如既往地空落著,階上覆著厚厚的雪,牆頭藤蔓只剩幾綹殘莖,燭影下看去似若蛇褪,牆皮也剝落了好些。唯有廊外修竹如昨,也算解了這庭前寂寞。
“撲啦啦”,風忽然大了起來,琉璃燈忽明忽滅,雪片迎空飛舞。
數息後,風漸止,竹影下驀地多出了兩個人。
一樣的玄色勁裝,一樣的黑布蒙面,就連身上的殺氣與血腥氣亦差相彷彿,唯有氣勢略有差參。
黃樸的瞳孔微微一縮。
“屬下初影(九影)見過主子。”
二人雙雙單膝點地,沉聲說道。
黃樸目注他們良久,啟唇道:
“受傷了。”
是陳述而非問句。
初影立時叉手:“屬下有負主子重託。”
九影亦道:“屬下愧對主子栽培。”
黃樸點了點頭,面上並無驚色。
他料到了。
打從炮聲炸響了半個京城的那一刻起,他便知曉,這一局,九死一生。
或許在更早之前,在東州四商接連折戟、肅論學派異軍突起之時,他便已經有了這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