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此,寧妃漸漸有些忘形起來,面上竟現出了一抹得色:“這也真是天助我也。若是單死了一個紅柳,說不得還會有人要查一查。如今卻是一下子死了兩個,那行宮的人只當她們小孩子打鬧間失足墜了井,反倒無人多問,隨隨便便就給傳送了。”
看著那張嬌柔溫婉的臉,一絲涼意,慢慢爬上了嚴宮正的後背。
她並非沒見過後宮的血腥。
然而,這並不代表她會習以為常。
這世上有些事,並不是你見得多便會習慣的,有時,每多見一次,便多會生出一絲厭惡。
嚴宮正微闔了眼,掩去了眼底深深的疲倦。
楊管事以眼尾餘光掃她一眼,忽爾勾唇:“怎麼著,嚴宮正這是累了?若是您累了,倒不如就由咱……”
“我不累,就是覺得這秋雨怪惱人的。”沒容她說下去,嚴宮正便張眸笑了笑,神色如常,方才的疲色已是一掃而空。
楊管事被她打斷了話頭,卻也未惱,“哦”了一聲,黑洞般的眼睛向她臉上睃了一圈,客氣地道:“那……咱們繼續?”
“好。”嚴宮正點了點頭,隨後轉向寧妃,淡聲道:“說說鄧壽容是怎麼死的罷。”
“是啊,說說罷。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楊管事漫聲道,毫無形象地蹲了下去,將手向那陶甕拍了幾拍,感慨地道:“這個東西吧,咱其實也不是很愛用來著,實不及鐵甕來得好。”
看似隨意的一句話,比什麼刑具都管用。
寧妃的臉又白了,方才那一絲得色早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渾身打起了哆嗦:“鄧壽容……不完全是我殺的。我猜……可能是內安樂堂的那個老嬤嬤動的手。”
嚴、楊二人同時一怔。
寧妃早知她們會不解,顫聲解釋道:“之前為著防身,我讓鄧壽容弄來了一點……一點毒藥,我也不知那是什麼毒,因一直沒用上,便好生收著,後來她辦砸了差事,我覺著她不能再留在身邊了,便給她下了毒。”
言至此,她忽地抬頭看了嚴宮正一眼,似是想要堆出個笑來,卻是不成,只唇角痙攣了兩下:“那個薛紅衣,是不是就在你們手上?”
“不錯,她就在我們手上。”嚴宮正並未否認:“若是沒有她,我們也查不到紅柳身上。紅柳被人扔下井的時候,她雖然沒瞧見,卻猜到了。過後她又從別處打聽到了鄧壽容與紅柳走得挺近,她就拿這事詐了一詐。”
“這……這就是了。”寧妃點了點頭。
許是門窗緊閉、殿中悶熱,又許是宋掌事一直反擰著她的兩臂、讓她頗為痛楚,此時,她的額角佈滿了豆大的汗珠,神色亦有些懨懨地。
略略喘息了幾下,她方又道:“我其實並沒打算把鄧壽容毒死,到底她也是鍾粹宮的掌事,若是不明不白地死了,總是麻煩,是以我將那毒藥分成了十幾份,隔幾天給她下一份,想讓她先病上一場,這樣……”
“我懂了,你是想把她先弄到外安樂堂,再尋機動手。”楊管事到底長年浸YIN此道,此時已然聽懂了,遂一言點破。
說完了,拍拍手站起身,圍著寧妃轉了一圈,真心誠意地讚道:“要依咱說,當年你就不該往六宮裡混,直接來我手底下多好?至不濟你能留下條命,名正言順地做你歡喜之事。”
言至此,她“嘖嘖”搖頭,一臉惋惜:“可惜了兒的,多好的天份,眼下卻是把自己個兒的命給折騰沒了。”
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戳心窩子,饒是心性非同常人,寧妃亦氣得面色鐵青。
她出身並不高,當年亦不過一名小小淑女罷了,而那內安樂堂中,倒還真有不少經年不得聖寵、未曾晉位的老淑女,至死都沒見過陛下一面。
對於她們這些以淑女位份入宮的女子而言,還有什麼,比老死宮中更為可悲?
“啊喲,你這是生氣了?我也就隨口一說而已,作不得真的。”見寧妃氣得渾身亂戰,楊管事反倒笑出了一口黃牙。
寧妃扭過頭,索性不去瞧她,用力呼吸了幾次,方續起方才的話頭:“那個毒藥我才下到第三次,鄧壽容就突然死了。因她死的時機太古怪,我怕有人查,便把毒藥都給扔了。過後的事情,你們應該都知道了,不過麼……”
她忽地將聲音壓得極低:“另有件事,你們想必並不知曉。便在鄧壽容死的那天,她突然跑到我跟前來,沒頭沒腦地說了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