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正德仰首望著梁頂旁的天窗。
天光是微淡的白,朔風低嚥著,將細細的雪粒子拋將下來,落上面頰時,猶有幾分寒意。
他吃力地抬起手,向臉邊擦了幾下,拭下那數星涼意,復又張開乾裂的嘴唇,舔了舔沾滿泥灰與血跡的手指。
鐵鏽般的血腥氣中,似是蘊著一絲雪意帶來的清涼。
他放下手,閉目笑了笑。
隨著動作,他身上的鐵鐐“譁啷”作響,在這空闊的刑房裡,激起一陣迴音。
“坐不住了?”一旁響起獄卒冷淡的聲音。
沒有起伏、沒有情緒,那聲音如此地平淡,一如那雪粒子落上面頰時些微的那一點點冷。
湯正德張開眼,模糊的視線中,只能瞧見那獄卒的一隻鞋。
那是一雙薄底快靴,靴面兒上有幾塊斑漬,瞧不出是紅還是黑。
是血跡吧。
湯正德想。
經年累月地拷問人犯,那鞋底上,多少總要沾上些的。
他動了動手指,指尖不經意觸及露在外頭的膝蓋,厚厚的數層血痂,有一些還在鑽心地痛著,而另一些,已然沒有知覺了。
湯正德木然地挪開了視線。
未坐監前,他一直以為,這些牢頭或刑頭,盡皆是凶神惡煞的人物,便如那十八層地獄裡的牛鬼蛇神一般。
如今真正見識過了,他方知曉,這些人其實一點都不兇,有的甚至還非常和善,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地。
可是,在那浸滿血漬的大堆刑具中,一個人對你露出溫善的、和藹的笑容,僅只是想一想,便已叫人不寒而慄。
湯正德的唇角勾了勾,再度露出一個淡笑。
他從前也結交過幾個這樣的人物,只可惜,他犯下的事委實太大,那些曾經拍著胸脯打包票的人,到頭來,縮得比誰都快。
這也不怪人家。
誰又能想到,內衛與金執衛居然那樣早就盯上了湯家,又當場拿住了那幾個金國探子。
縱使是累世功勳、三朝老臣,攤上裡通外國的罪名,便也只有等死的份兒,更何況他湯家不過一介商戶罷了。
低嘆了一聲,湯正德換了個姿勢跪著,將幾片破棉絮向腿上裹了裹。
他的兩條腿已無一塊整皮,深紅的血痂與醬色的烙痕佈滿其上,縱橫交錯,十分恐怖。
可他卻並覺不出疼,只悠然地望向天窗裡淡白的雪光,看飛絮當空飄灑。
“開門,到飯點兒了!”鐵門外傳來含混的人聲。
湯正德閉上眼睛,無聲地舒了一口氣。。
原來已經是飯時了。
方才受刑時,他還以為這個上晌怕是難熬,不想竟也捱了過去。
待獄卒吃了飯,再小憩上一會兒,便是半下晌了。
如今天黑得早,最多再熬上一個半時辰,今兒也就算是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