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隱翻身下馬,分開簇擁著自己的官兵,獨自一人走向街口。
柳輕揚飄然落地,兩人這些天一直沒有見面,這次相見依然親切。
“你終究還是忍不住出手了。”柳輕揚微笑道:“很多人都以為我是唐家第一高手,其實從小時候我就知道,你才是真正的人中之傑,我已經盡全力追趕,卻還是隻能看著你的背影,離我越來越遠。”
唐隱輕輕的搖了搖頭:“已經到了今時今日,就沒有必要再隱瞞下去。再說,我是念修,對真氣波動本就比較敏感。你可能還沒有察覺到,我隱隱感覺到,有幾個非常強大的人在戰鬥。”
他伸手一指,正是秦飛在吃火鍋的那個方向:“那裡,剛剛有兩位高手相爭,一擊寂滅。在東都有這麼剛猛真氣的,當屬陳小九。他的對手,不管是誰,此刻都已經死了。”他的手臂換了個方向:“而在那裡,三人相鬥,那三位都是大宗師的修為。其中,龐真的真氣是我最熟悉的,另外兩人,我從未遭遇過。所以,我以念聚箭,弄出那麼大的動靜,便是警告那兩人,東都並不僅僅只有易總督和龐真兩位大宗師。”
“大宗師之間的戰鬥……”柳輕揚自嘲的笑了笑,他在雪山上參與過那場戰鬥。無論是解鈴、易老頭還是龐真,三人的修為境界均遠高於己。這是天與地的差距,絕不可能越級挑戰的存在。雪山上,柳輕揚甚至有過這樣的念頭,這三人無論是誰要殺死自己,都是一件很簡單的事,連逃的機會都不給給自己留下。
唐隱看著這位從小跟自己一起長大的男子,沉聲道:“如今,你一隻腳踏入大宗師境,另一隻腳卻留在門外。只是一步而已,你為什麼跨不出去?”
“我已經盡力了。”柳輕揚苦笑道。明明自己的眼睛已經看到了那片廣闊無比的天地,觸控到那威力無窮的法門,可另一隻還停留在宗師境的腳,硬生生的拖住他的後腿,令他無法真正站在巔峰。
唐隱雙手交錯,一個淡淡的光暈在指尖圍繞,雖不炫目,卻極真實。他輕聲道:“以前你沒到這一步,我說了也是白說。如今,站在這個門檻上,你怎不來問我?”
“你我是兄弟,從來都沒有變過。但是你的心中還有個你。”唐隱真誠的看著柳輕揚的眼睛:“你出身貧寒,家中時代都給我家做工。你的父親是唐府轎伕,你的母親是唐府的女紅丫鬟。從小,你陪我讀書,不像別的書童只是應付差事。我讀過的每一本書,你都會生生背下,再和我討論。我想,那時候,你心中的念頭想必是要參加科舉,考舉功名,從而光宗耀祖。”
“後來,我發現你在修行上極有天分,故意在你身邊吐納真氣,聚功氣海。沒想到,你只是旁敲側擊了幾句,就能自行聚功氣海,踏入修行的第一步。”唐隱感慨道:“唐家子弟沒有一個比得上你的。”
“不是還有你嗎?”柳輕揚笑道:“你怎把自己忘了?”
唐隱笑而不答,接著說道:“唐國淪亡,你我都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和一群老幼婦孺一起逃難來楚。那時候的我雖然還有個少爺的名頭,卻和你一樣,口袋裡乾淨的可以倒個兜。直到我們在楚國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可你的心中,一直都覺得自己是下人的後代,一直介意別人用看家僕的眼光看你。你放棄陛下給你的高官厚祿,留在唐家幫我,是想報答。你把唐家功法自行修改,飄逸瀟灑,美輪美奐。是因為你想用這種飄然出塵,瀟灑俊逸的姿態出現在別人面前。”
唐隱一字一句說道:“你是人上人,心中卻還有出身貧賤的那根刺。拔不掉那根刺,你就只能偽裝瀟灑,只能一隻腳踏在大宗師境。而去西域一行,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那句傷透人心的話,把那根刺在你心中扎的更深。”
柳輕揚的面色漸漸凝重,雙手不知何時已揹負在身後,以他的修為,就算蹲在爐火邊也不會冒汗,可他自己知道,小衣早已被汗水打溼。
唐隱手指輕繞,那個淡薄的光暈驟然變化,時而像是一柄光劍,時而又像一支小巧的光槍。
“知道為什麼秦飛進境如此之快。是因為他就是他,他出身貧寒,從不怕別人說他的菜市街身份。他守著一個半殘母親一個奸商兄弟,卻過得好像這世上最幸福的人。他沒怕過楚陽,沒怕過劉任重,就連我唐家,他真的放在眼裡了嗎?他是個驕傲的人,什麼都改變不了他的驕傲。”
“因為他的真實,他才能衝破一層層難關,直到今天的地步。兩年,只是兩年,從九品而至宗師。”
唐隱輕輕一彈,那變化的光暈消失不見,伸手在柳輕揚肩頭一拍,低聲喝道:“想做大宗師?那你還裝什麼逼?”
柳輕揚汗如雨下,被唐隱這麼一喝,陡然醒悟。正如醍醐灌頂,又像當頭棒喝。一個人如果不能面對自己的本心,需要故作瀟灑來贏取別人的目光,又怎能踏足無上境界?
孫涸裝過斯文嗎?解鈴裝過大氣麼?當自己還是個低手的時候,看那些高人總覺得他們很牛.逼。後來,自己越來越瀟灑,漸漸的用瀟灑來裝.逼,於是,裝的久了,把牛忘了,只剩下個逼。
這麼多年,不就是為了牛起來嗎?
唐隱的話在耳邊震響:“那你還裝什麼逼?”
柳輕揚舉起手臂,二三十年來,第一次用衣袖擦去額頭的汗水,就像他小時候陪唐隱玩彈珠,玩得滿頭大汗,渾不在意的用衣袖擦汗,卻把臉擦的更黑……
“哈哈哈哈……”柳輕揚忽然放聲大笑,笑得彎下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