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煮麵條的時候,眼睛出神地一眨不眨地盯著鍋面的水,在等待著它沸騰,就如那日日夜夜煉丹爐前看著火候一般。
她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因為她已是絳宮境存在,縱然閉著眼也一定能感受到火候,可她已經習慣了。
她習慣了認真,習慣了盯著某處,習慣了在眼中流出回憶。
只有老人才愛回憶。
她已經老了。
也正是因為這些原因,她縱然和心上人重聚,卻也發現彼此不再適合,因為兩人所期待的對方都還在一百多年前。
可現在,兩人又重新開始期待對方。
安莉努力地學做菜,她一絲不苟地按著菜譜,將食材香料稱到精確數量,然後在精確時間裡投入鍋中,之後用觀察丹火的架勢觀察著鍋中菜餚的情況,時不時攪動筷子。
淡淡炊煙很快從老式屋舍煙囪裡升起,煙囪周圍白雪早就融化,但院中的積雪卻堆了好幾層,而這時,鐵蒼色的天穹又開始斷斷續續地飄下雪花。
天色將冥,屋舍中的燭光亮了起來,安莉抓著鐵鍋走到門外,看了宋延一眼,道:“晚飯好了,快趁熱去吃。”
說完,她又快速來到院子角落,從水缸中舀水快速浸泡入鍋中,再拿著刷鍋把子飛快地刷了個乾淨。
宋延雙手焐在大瓷碗兩側,閉目嗅著麵湯以及麵湯上一些囊括荷包蛋在內的澆頭的香味,心底滿是不敢置信的感覺。
就好像跋涉山河,放蕩不羈的浪子忽然有了個家,那孤獨痛苦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心忽然擁有了安寧的契機。
這種感覺特別奇妙,尤其是他這般經歷,這般早就對所有人都爾虞我詐、不再說真話的人來說,格外奇妙。
他至今還無法相信居然還會有人因為擔心他而擔心地哭了起來。
宋延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
他縱慾,是因為沒有更為珍貴的感情。現在有了,他為了維護這感情,便不縱慾了,因為這感情已然給了他遠超縱慾的享受。
殺生可深,狡詐可深,縱慾可深,用情亦可深。
他決定一往而深,因為這讓他感到快樂,感到一種“求而得之”的快樂。
他不是個殺性重的人,但誰若要毀了他的快樂,他就會讓那人後悔來到世上。
為了讓這份快樂完美,他早就投入了真心,也將血奴古符解除了。
須臾,安莉坐到了宋延對面,雙手焐著麵碗,抬眼看了看對面在黑暗裡的那個男人,那男人並不是白師兄的面龐,也不是白師兄的性格,可似乎都已經不重要了。
她靜靜看著他,心底有一種難言的甜蜜,卻也有一種奇異的恐懼。
“我”
她嘶啞著開口。
旋即又咳嗽了下,清了清嗓子,看向正認真看向她的男人,正色道,“我想打雪仗。”
宋延愣了下,他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
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他早已認識了現在的安莉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古板,刻板,氣質像私塾裡的老教授,教堂裡的老修女。
你能想象一個嚴厲的老教授,老修女去打雪仗嗎?
安莉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聽著他笑,面容越發嚴肅。
宋延抓起筷子,叉了一大口面,咻咻地吸了起來,邊吃邊道:“那快點,天都要黑了。”
安莉認真道:“天黑了,可以挑燈籠。”
宋延道:“今天這雪仗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是麼?”
安莉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宋延笑道:“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安莉看他笑,這才也輕輕笑了起來,然後埋下頭快速地吃著麵條。
她手藝已經好了不少。
飯後,兩人站到雪地,說好打雪仗卻只是隨意打了兩下,待到兩人衣衫上都沾了雪,便停了下來,安莉有些懊惱地嘆了口氣,道:“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無法找到輕鬆的感覺,總是想很認真地去做每件事,哪怕打雪仗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