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靖康三年,四月初一,正是柳綠花紅時。
東京城和風暖煦,景色宜人,風光正美,但是上從朝堂,下至民間,卻全無一絲歡樂氣氛,彷彿有看不見的黑雲蓋頂,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
氣氛一時無比沉重悲觀。
女真東路軍接連下中山府、河間府、信德府,已經逼到了黃河北岸。
本來按照完顏宗望的想法,是要走霸州,從霸州那邊過黃河,隨後打滄州,於東南一線淺弧形殺向東京。
但完顏宗弼卻沒有聽從,他著急使用鐵浮屠,要從連番大戰裡熟悉這重甲的長處優缺,怎麼才能最大發揮效果,而一開始渡黃河運送去東岸,過於耽誤試驗重甲時間,所以便直直地殺了下來。
他的野心極大,想要聚此一役,直接滅宋,最不濟也要打到江南,看看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本來沒有重騎是不可能有這般想法的,有了重騎才增添無限信心,要畢功於此一役。
如今隨著金兵南侵,河北兩路的重鎮只有真定府、大名府和恩州未失。
真定府情況不明,最後一份給朝廷的急報是真定府帥,也就是河北西路經略安撫使汪伯彥送來的,道是一腔熱血,報君償國,抵禦金賊,血撒北地,誓與城共存亡。
真定古城高大宏闊,雖然比不上幷州,也就是太原,可也不遑讓出許多。
若是死守,正常情況是能守上一陣子的,但對面是女真狼豺,擅於攻城,可就不太好說了。
汪伯彥這個摺子之後,便再無了訊息,但真定城應該未失,若是真定失了,會有訊息傳過來,畢竟是河北西路首府治所,女真那邊也會宣揚,沿途逃難的百姓,也會把資訊帶到京畿。
至於大名府和恩州等地,則是因為在黃河東南岸,並非在黃河這一邊,所以女真暫時打不到,宗弼試驗重甲,不想先一步過河,要直線殺穿正南方向,然後直接渡黃河抵京。
黃河這邊,除了真定府以外,重鎮也好,尋常城池也罷,什麼保州、洛州,磁州、相州等等地方全都丟失,金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屠城燒城,禽獸都不能相較一二。
早朝之上,氣氛壓抑,道君皇帝已經沒有了力氣摔摔打打,他之前發了多天脾氣,每日朝會掀桌子,扔東西,但卻毫無用處,宋軍依然一潰千里,已經敗至了黃河岸邊,而女真銜尾而來。
就在昨日,种師道上摺子報告戰況,約莫今天就會與金軍在黃河北岸決一死戰,人在黃河在,人亡則河北徹底斷送。
而道君皇帝接到摺子後,立刻招來眾人議事,卻哪裡有半點辦法,如今要錢沒錢,要糧沒糧,京畿兵馬也並不多,只能眼睜睜瞧著女真肆虐。
最後還是何慄上奏,請道君皇帝發三萬京畿禁軍去南岸接應,畢竟哪怕再敗,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种師道等人葬送那邊,還是要撤回來重頭謀畫。
道君皇帝思索良久,這才下令,於昨日傍晚將兵馬派了過去,叫劉錡領著,劉錡本來也駐守燕地,但女真下燕雲後,道君皇帝問罪劉延慶,將其押解歸京之時,順便將劉錡召回,跟著劉延慶的囚車一道歸了東京。
此刻坐在大殿之上,道君皇帝雙眼無神,瞅著下面道:“北面該打起來了?”
底下大臣哪裡敢答話,只有何慄上前一步:“官家,肯定打上了。”
道君皇帝茫然地點了點頭:“种師道和西軍一路敗到黃河邊,此刻能否防住?”
這話出口,就是何慄也不知道怎麼接了。
道君皇帝沉默了半晌:“可要議和?”
何慄聞言立即失色,隨後道:“官家,如今對方賊焰正盛,之前提出的三個條件都難做到,此刻更能拿什麼議和?”
道君皇帝不語。
這時秦檜出班道:“陛下,萬萬不可議和,女直乃饕餮之口,殘忍荒暴,倘若主動提出議和,對方必定會無休無止,時刻壓榨,一點點攫取我大宋國土,最後噬幹為止,微臣不才,願意領兵北上拒敵,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你要帶軍?”道君皇帝頓時無語,秦檜現在是御史中丞,御史臺的主官,有宋一朝御史大夫極少除授,所以御史中丞就為御史臺的最高長官。
可就算大宋文人領兵,但秦檜之前一直都沒帶過,甚至連京畿都沒出過,從來做的都是京官,能領什麼兵?
文官帶兵也是要有條件的,一個從沒帶過兵,沒主政過地方的文官,哪怕道君皇帝再昏庸,也不會叫他領兵的,至少你得有在地方為政的資歷見識吧?
在地方上做過主官,那就是政軍都曾主事過,大宋的地方官是軍政一肩挑,多少能瞭解些軍事,你這個京畿都沒出過的肯定不成。
秦檜這個人,是文人多面性,正反兩面,反面中常見的一類,不過他人生後半段隱藏太深,當時在世,沒有被直接揭露出來。
人都有正反兩面,他前倨後卑,讀書言忠義,受俘屈蓋膝,就是他這種人。
國難當頭之時,表現得熱血喊戰,或許是真的。
而在被拿俘之後,卑躬屈膝,奴顏婢色,搖尾乞憐,賣身投靠也是真的。
這就是人的多面,不但文人反面中有如此樣,其他人中的反面裡也有如此,只不過文人更具破壞性,更具典型性。
正常的歷史發展下去,不但秦檜偷偷降金,秦檜的妻子王氏,包括王氏的很多親戚,秦檜的岳父王仲山,都降金當了敗類,然而秦檜在女真初下之時,卻是另一種表現,就是當前這樣,是主戰的一派。
秦檜曾經上書言軍機四事,堅持抵抗,反對割地求和,後來戰事大為失利,不得不送地之時,欽宗在延和殿召百官商議對策,範宗尹等七十人同意割地,秦檜等三十六人堅決不同意。
東京城失守,欽宗奉表投降,被拘於金營,廢為庶人,莫儔、吳開從金營回來,傳金軍元帥之命要推立異姓為帝,留守王時雍召群官共議立張邦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