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月色下,寂寥涼亭中,一身黑衣的顧玄憑欄而立,望著亭子底下,那些不停遊曳在被夜幕渲染成墨色的池水中,一尾尾價值不菲的金色錦鯉,默然無言,臉上隱現追憶之色。
再回故地,一切依稀如舊,亭臺樓閣,廊道小院,無一不是當初的模樣。
他進來之後,一直腳步不停,只是走到此處,才驀然駐足,就這樣筆直地站在亭子裡,半晌未動一步。
本是在前領路,可發現顧玄突然停下後,便也站在他身後安靜等待的凝霜見狀,亦是無語凝噎,久久不能回神。
眼前的這個人,不似他,身形,神采,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完全不像,可不知為何,她就是突然想起了那個偶爾才會從那間堆滿了情報的屋子裡走出來透氣,然後在這裡安靜餵魚的主子。
一寸相思千萬縷,人間沒個安排處。
斯人已矣,只是驟然間見到此情此景,觸景傷情,顧不得外人在側,她依然就這樣無聲地流下淚來。
生前不得機會傾訴自己心中的愛意,現在卻已經成了她一生永遠的遺憾。
其實她有些想不通,為何主子生前最後一次出遠門,卻沒有帶上她,哪怕是讓她在旁邊陪侍也是好的呀。
或許,在他的心中,錦繡江山,千年大計就已是全部,已經容不下她了。
可她怨嗎?
並不。
人生能得幾如意,可以在近前這樣陪伴主子將近二十載,對她而言,已是一種天大的幸福了,平心而論,老天待她不薄,她知足。
曉露可以得意忘形,可以不記得自己真正的身份,可她卻不一樣,她知道,也深深的明白,自己其實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侍女罷了,哪怕在暗地裡,她替自家主子手掌天羅,如蒼天之眼,監察天下,卻仍然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已經很好了,主子對她們姐妹倆,真的已經很好了,這世上有太多人,甚至連主子的一面都見不著呢。
是她自己配不上那樣完美的主子。
主僕之分,天壤之別,她又豈敢逾越,豈敢隨意傾訴自己深埋在心中的感情呢?
她是個明事理的人,所以曉露見不得那傳得滿城風雨,未來要做太子妃,乃至於國母的張家丫頭,她卻見得,因為她是真真切切,全心全意地愛著他呀。
愛一個人,不是應該希望他好嗎?
凝霜禁不住慢慢地往前一步,到了更近一些的地方,這也是她曾經在他身邊的位置,那時候,也是在這座涼亭裡,她煮茶,他餵魚,這是多麼美好的一幅畫呀,但此刻,她只能強忍著哭腔,輕聲問道:“王爺可要魚食?”
一陣冷風輕飄飄地吹過,顧玄愣愣地看著水中已經起了漣漪的明月,驚醒過來後,驀然長嘆一聲,他如何又不知道背後那位姑娘的情況呢,但此刻,身處這二哥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他亦是十分傷感,又何來的精力安慰他人呢?
人間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他伸出手,慢慢地撫摸著表面被打磨得極為光滑的大紅色欄杆,彷彿在觸碰著情人赤裸的脊背,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柔聲道:“勞煩姑娘,為我取來一些罷。”
凝霜輕吟一聲,算是答應了,哪怕對方一直沒有轉過身,她依舊規規矩矩地委身施了個萬福,然後背過去,一邊伸手抹著眼角,一邊快步地離開了。
顧玄一個人站在這座空曠,冷寂的亭子裡,望著頭頂缺了一角的月亮,整個人的思緒,已經隨著晚風而完全地放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