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桑伶清除完鬼氣,再能睜開眼睛看清眼前一切時,已是月上正中。
清冷的月光白糖般撒了下來,鋪滿了一地,野外草叢林立,只見一篝火正在面前熊熊燃燒,橙黃色的火光將骨子裡那還殘存的陰冷全部驅散,只留下一片溫暖。
她起身站起,將身上的兜帽摘去,連同那緊扣在臉上的面具,一同收起。三兩步走到了緊鄰著的小溪旁,掬了水洗了手臉。
耳旁,除了溪水潺潺,就剩下無盡的夜風。此地只有自己一人,剛才那忽然出手相救的人,從頭至尾都未露出行蹤,連同聲音都很少發出,以至於讓人根本猜不出對方的身份。
桑伶將手擦乾,卻是笑了,聲音很淡,沒有半點波動。
“謝寒舟,遮掩氣息躲在暗處,何必一而再再而三?”
上次在顯陽宗,對方就已經幹過一次。如今,桑伶修為更高深許多,除了剛才莫名其妙地陰溝裡翻船,這次謝寒舟的隱藏還是被她輕易發現。
對方沒有堅持,很快就顯出身形。身姿玉立,纏枝紋在衣角袍腳細細密密地纏上,帶不出半分該有的喜氣。
桑伶沒有看他,將視線放在眼前那月光照下,分外乾淨清澈的溪水上,只道:
“禁忌之地的冰棺是你做的?”
“……是。”
“我明明死了,禁忌之地中被天道宗設下的獻祭法陣,不會吐出祭品的血肉和靈魂,即使被冰棺存放了肉身,靈魂也不會逃出,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身後迅速響起了腳步聲,卻很快停下,呼吸變得凝滯艱難起來。桑伶知道謝寒舟此時定是心緒起伏,波動不止,可她依舊沒有回頭,如今舊事翻出,不過是徹底摸清鬼市的目的,感情?早已是不復存在了。
許久,身後才傳來了謝寒舟的聲音,低啞乾澀似從咽喉中擠出。
“你去鬼市冒險,是為了查清當年之事?”
“是,我查到當年傀儡的交易記錄,賣主正是鬼市主。說明在我死後,靈魂流落了鬼市,而且被製成了傀儡。這傀儡容貌與我肉身有六七分相似,不是人為,哪裡來的巧合。”
桑伶轉頭看他,然後退後幾步,離開了對方想要試圖靠近的動作。
“謝仙君,你我非親非故,你可要自重。”
“自重?我當年被陸朝顏鉗制,才會在禁忌之地殺了你。那根本不是我的本心!”
他眼中向來冰寒的神情激動陰鷙,像是雷暴強風前無數翻滾的陰雲:
“三百年前宗門中我做了無數日日後悔之事,我半夜夢醒,我徹夜難眠,我終於釐清了所有的感情,我想要彌補,才會潛入禁忌之地用冰棺將你收斂!這就是當年,這就是我的真心!”
“可是遲來的神情比草還賤!”桑伶的聲音更響,然後再一次推開對方那試圖靠近的手,拒絕的情緒寫滿了眼睛:
“你殺了我兩次!謝寒舟,不管如何,你都是欠了我兩條性命!”
聲音從痛苦中嘶吼出來,一下子震住了那一觸即發就要爆炸的氣氛。
謝寒舟的手猛然縮回,然後迅速背過了身去,許久後,聲音才慢慢傳出,一如既往地冷淡平靜。
“……我不該如此,對不起,剛才……是我失控了。”
桑伶垂下了手,遮住了剛才那在掙扎中被握成拳頭的手,聲音更是冷淡:
“謝寒舟,兒女情長你我之間已是不可能……之前紅炎那教書先生的夫君被製成了傀儡,我在他的屍首上找到了和我當年一樣的月石,才冒險去了鬼市。已是查到了線索,你如果要聽,我們可以繼續談下去,若是不願意,你只當我從未出現。”
桑伶不給對方猶豫的時間,已是強壓住怒氣,準備轉身就走。
然而就在此時,謝寒舟已是轉過了身,眼睫低垂,神色掩在其中,無法辨清。
“鬼市?傀儡也是出自他們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