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鏡花水月
星辰夜落的護浠河畔,泥水淌過凸石的軌跡比白日裡來得更加清晰。
河水沿岸流經一處廢棄的木屋,潺潺伶音中隱約混雜了些別的動靜。
“……如今有關主公‘溺亡’一事在濬城之中鬧得沸沸揚揚,如此下去恐怕很快就會傳進京都,屬下即刻回去調派人手將此流言對外進行封鎖。”
刑一躬身立在門外,額間佈滿了細密的薄汗,像是才跑了八百里加急的戰馬,連呼吸都帶著輕微的發顫。
“不必,既然本督是他人心頭之刺,那麼拔掉刺便誤以為是痊癒,之後的動作就一定會急不可耐。”南宮七絕瞥了他一眼,“你覺得這即將沸騰起來的熱湯,可適合擺膳?”
輕飄飄的語調聽來沒有絲毫分量,卻讓刑一下意識的握緊了腰間的佩刀——那是他在遇到危險之時最本能的反應。
“屬下愚鈍,不敢妄言,不過城外坍塌的水閘築石已補修過半,期間並未找到任何人為的破壞痕跡,幸……幸得主公安然無恙。”
刑一暗暗調整著內息,想使自己看起來……至少表面上看起來與往常無異,可他說話的語速卻比平時快了些許。
最後那幾個字,都不知是出自實意還是為了掩飾心虛。
說話間,他死盯著腳下的一灘水窪,藉著掛在木簷上孤零零的一盞燈籠的微光,平靜如鏡的倒影中,五官相貌同樣是日日所見,沒什麼稀奇。
唯獨那琥珀色的瞳孔裡,隱晦不明的閃過了一絲慌亂……
在得知“南宮大都督為救太子殿下而被捲入洪流之中”的訊息後,他連夜便趕到了濬城。
可探查多時未果,即使刑一有多不願意承認像南宮七絕那樣的人會如此輕易的死去,甚至連談及此事都覺得荒誕。
但面對地厄天災,又有幾人能安然偷生呢,他原本堅定的信念,在看到水澇過後滿目瘡痍的慘狀時,不可避免的動搖了——那期間,刑二來找過他。
他曾放言再見必是刀劍相戈,但刑一卻沒能下得去手,反而差一點就被刑二說服成了他謀權利私道上的“夥伴”。
心生外念,就已是背叛……
那種胸口生悶而又隱隱發燙的感覺,直至刑一接到一份特有的傳喚令時驟然熄滅,如同被人窺探了醜陋的心思,忽然曝露在青天白日之下就顯得有些如坐針氈。
失望嗎?當南宮七絕完好無損的出現在他面前。
若是否認,或許刑一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決戰對手的招式,他向來磊落光明。
若猶疑,可有那麼一刻,在他以為……心底又分明藏著幾分竊喜。
“太子倒是難得積極一回。”
晃神間聽到這麼一句,刑一連忙摒去心頭雜念,抬首恰好看到南宮七絕正翻閱著一沓厚厚的信件,封面正中明晃晃的蓋著東宮的大紅璽印。
如此張揚的行事做派,雖非夏羽傑一貫的風格,但也不難想象當事人掩飾不住的得意忘形之色。
可晴空下雨陰天打雷皆是常態,何況人為之事更不可能盡順人意——他滿心歡喜派往宮中的信差,在半道上就被人截了下來……
可憐太子龍飛鳳舞的寫了半個多時辰,在南宮大都督手中一目數行的瀏覽完後,順手就將那滿是廢話的十多頁紙給扔了出去。
刑一不明所以,抬眼略過幾頁,其中幾乎全是夏羽傑在濬城抗險救災的各種“豐功偉績”,連在路邊如何端了碗粥給一對母子都描繪得事無鉅細。
“此信若傳回宮中,必會再橫生枝節。”刑一凝目在地上紛亂的信紙中央,只見狹縫斜角里醒目的寫著“南宮七絕意外身亡”幾個小字。
以皇后的手段,哪裡需要夏羽傑給她通風報信,畫蛇之足不過多此一舉。
南宮七絕抬手一揮,十幾張白紙瞬間就紛紛揚揚的飄落到了河道上,順著水流漸漸浸透潰爛。
他抽開視線,忽而話鋒一轉,問道:“近段時間將軍府可有發生何事?”
刑一聽言,堪堪愣了幾秒,才反應道:“回稟主公,聽說隋遠老將軍向上呈了摺子,欲有退隱之勢,不過皇上還未下旨昭示此事真偽。”
“杜毅年事已高,想讓兒孫上位,放權是遲早的事。”南宮七絕闔上眼睛,面上絲毫未有意外之色,食指一下一下的輕敲著,破敗的木臺發出“咚咚咚”的聲響,無形之中給四周添了一絲鬼魅之氣。
“主公所言極是,其嫡孫杜筠在軍營裡表現出色,同一輩將士中幾乎無人能與之匹敵,現下風頭正盛。”